宝镜“嗯”了一句,也对石咏说:“自你上次回来,问过那对双生姑娘的事儿之后,便总透着念念不忘的样子……”
石咏听了宝镜的话,登时脸上发热,心想:哪有?
上回他在金鱼胡同十三阿哥府邸,曾听见他极为熟悉的那个声音在“自言自语”,问过宝镜才晓得有可能是双胞胎。至于念念不忘什么的,石咏认定宝镜那是夸张了——他的确是很好奇、很关心,可是一不知名姓不知年岁、二没亲眼见过相貌,除了那个声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之外,石咏心想,该是再没有交集的。
“……这男女之情么,朕可帮不了你什么。”
石咏心想,也是,武皇与两任丈夫,和身边的男宠们,恐怕都谈不上一个“情”字。
“只不过,京里大户人家,能与王府往来的,哪家有一对双生女儿,这个倒很好打听!所以,朕也祝你诸事顺逐,心想事成!”
武皇的宝镜在被石咏收进行囊之前,送上祝福。
石咏听了,却平添一份郁闷:好不容易在这时空里,听到一个砰然心动的声音,可谁晓得这一模一样的声音,竟然有两个!
到了正日子,石咏与家人告别,又嘱咐弟弟好生“照顾”伯娘和娘亲,得了石喻小朋友挺胸凸肚的肯定答复之后,他从椿树胡同出来,先是去造办处与贺郎中会合。然后两人一起出发,往通州码头过去。他们会在码头那里与贾琏他们会合。
石咏骑了内务府的官用马匹,而贺郎中却不善骑,坐轿又太费事儿,只选了坐车。只不过他坐车一路坐到通州码头,路面并不平坦,将他颠得够呛,待赶到通州码头的时候,简直面如土色。于是石咏事先准备的一些晕车晕船的药物,还没上船,就已经派上了用场。
贺元思原本觉得石咏不够伶俐,待到石咏张罗了驿馆的人端了药物上来,贺元思喝过,心里才舒服不少,觉得石咏这个小子就算不够精明,却好在周到,对这个下属兼旅伴,也没那么反感了。
这时候贾琏过来拜会贺郎中,顺便与石咏打了个照面。
贾琏身上有个现捐的五品同知,只是还没补实缺而已,与贺元思官阶相当,两人寒暄一阵,说起出行的安排,石咏这才知道,荣国府送行的人昨儿就已经到了通州,在驿馆歇了一宿。
贾贺两人见四下里都妥当了,当即开始安排人上船,准备出发。因由女眷在,石咏他们都先候在驿馆内,等女眷的船发了再行登船。
荣府这次安排了两座大船,女眷一座,贾琏和他的随行之人另一座。贾琏坚持请贺元思先上了官船,再与荣府前来相送的人送别。
石咏落在后面,只见贾琏候在一辆大车面前,絮絮地嘱咐,不外乎是保重身子,爷一定及时赶回来之类的。石咏便立即明白,这车里坐的是谁了。
王熙凤有着身孕,竟然还来通州码头相送,可见夫妻情深——
岂料下一刻,便听见车驾里王熙凤絮絮地叮嘱丈夫,在外切忌不可沾花惹草,千万别脏的臭的都往床上拉……
这一对夫妻,确实很有趣——石咏不厚道地想,同时赶紧别过头去,装作听不见他们夫妻话别。
少时,贾琏目送荣国府的人缓缓离去,这才自行上船。包括官船在内,三艘船前前后后,沿着京杭大运河古水道南下。
石咏与贺元思在一船。
这船上空间颇大,有前中后三个舱房。贺元思占了前舱,中舱是船夫艄公,和贺郎中的长随们住的地界儿,石咏便占了后舱。
后舱除了坐卧盥洗的地方之外,还单独隔出了一个小小的明间,里面摆放着笔墨纸砚,是供乘坐官船出行的大小官员处理公文的地方。石咏便打算利用旅途中的闲暇时光,将旅途中见闻一一都记下来。
十六阿哥胤禄不是要借他之眼,看看江南的风土人情么?——石咏正是由这个想法出发,干脆做一些笔记,回头整理成旅行手札,岂不有趣?
这想法石咏只是略想了想,立即抛诸脑后。这个时代正是“wén • zì • yù”最严苛的时候,前有《明史》案,后有《南山集》。他又是个现代人,压根儿不知哪里就犯了忌讳的,到时候自己糊里糊涂的,连掉了脑袋都莫名其妙,那可就大大地糟糕了!
只不过石咏除了写字之外,还另有一项本事——画插画!
他原本就是学工艺美术的,画插画是他的业余爱好。此刻回想起通州码头上见到的船工纤夫,便找了一枝炭笔,三下两下,就绘了一幅纤夫拉纤图。炭笔草稿打完,再用小狼毫慢慢勾线,成品画出来,与时下流行的水墨画、工笔画都大相径庭,但是看起来上面的人物个个生动,别有意趣。
石咏觉得很满意,当即收在行囊里。
当晚,众人就都歇在船上。贺郎中继晕车之后,晕船也晕得很严重,吃不下东西,只在船舱里昏昏沉沉地睡着。石咏就向船工发了话,让第二天到了天津之后无论如何都将船泊下,歇上一歇。
第二天午间,船只到了天津桃花渡。
贾琏那边听说贺郎中晕船晕得厉害,又送了些好药,并仁丹之类的过来,本想邀他下船一起到岸上用午饭的,也只得作罢了,只邀了石咏,两人一起上岸。
贾琏邀了石咏去岸边一间小饭铺,两人坐下随意点了些吃食。石咏见贾琏四处张望,石咏好奇,便开口询问:“琏二爷可是在等人吗?”
贾琏点点头,脸上显出诡笑:“是,你也见过的!”
石咏见了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便知没有好事。不多时,果然有人过来,见到贾琏与石咏在一处,便蹲了蹲,向石咏行了个礼,先招呼道:“石爷!”
石咏看清来人的面目,心里道:果然是见过的。
这人,是贾琏生日那天吃酒时候在座的那名戏子,唱小旦的,名叫离官。
当时石咏还曾好奇过,毕竟“离”这个字,有可能会令人想到“离别”、“分离”,倒是挺少见到有伶人拿来做艺名的。此刻贾琏邀离官入席坐下,石咏便终于有机会向离官问起,只问他艺名的来历。
离官柔柔一笑,看向贾琏,贾琏便代为解释,说这离官如今已经不叫这个原本那个名儿,而是改叫“璃官”,“琉璃”的“璃”。
璃,琏,这两个字,听起来很接近啊!
石咏望着离官不语,心想这改名背后,听上去有不少故事。他盯着璃官看,璃官却脖子一低,温婉地低下头,似乎石咏的目光太直接了当,令他感到不好意思了。
这璃官举手投足,全是一派女儿做派。石咏忍不住有些尴尬,赶紧张罗:“琏二爷……二位,来,吃菜,午后不久就要开船的。”
贾琏与璃官并排坐着,伸手去拍拍璃官的脊背,笑着说:“璃官南下寻亲,拜托了我,我便带他一起到扬州去!”
说这话的时候,石咏正吃了一口烧饼,当即被噎住了,赶紧喝了两口水才好。
他只觉得眼前两个人,贾琏风流倜傥,而璃官则羞羞怯怯的,完全是一副大姑娘小媳妇儿的模样,坐在贾琏身侧,身体微微倾斜,有意无意地靠向贾琏。
石咏就是再呆再傻,也看得出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当初凤姐在通州送别的时候百般叮咛,千防万防,竟然没算到贾琏会将个戏子带在身边。难怪贾琏答应凤姐答应得那么爽快,搞了半天,竟然有这么一手准备啊!
想到这里,石咏忍不住便对贾琏大大地鄙视起来。
朝廷有律例,官员不得女票女昌,因此好些当官为宦的便动起了伶人的心思。
在石咏看来,伶人也是人,而不该是什么在旅途之中,用以派遣寂寞的工具。
贾琏见到石咏的目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璃官羞怯稍减,偷瞥一眼石咏,赶紧将眼光转过去,身子又往贾琏身边缩了缩,娇娇怯怯,妩媚生姿。若不是石咏能见到璃官本人长有喉结,身量又较寻常女子更高些,否则他也要有些拿捏不准,搞不清这璃官到底是男是女了。
随后贾琏就将璃官以“顺路”之名,光明正大地带上了座船。刚开始的时候,璃官还是做男子装束,没过多久,就干脆妆扮起来,便是一名相貌娇美的好女子,与贾琏同进同出,宛若夫妻一般。
石咏少不了摇头叹息:这还真是,人不风流枉贾琏啊!
作者有话要说:查了下史料,京杭大运河,从京城到扬州,绝对没有辣么快,来回走个半年的也不是没有。但作者在这里决定把这段逻辑吃掉了,吃……掉……了……
石咏:作者菌,逻辑好吃唛?
作者(咬牙):石呆子,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