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他说了这话,赵老爷子突然努力地撑起身体,右手紧紧地按着胸前,冲石咏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石咏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而赵老爷子胸前鼓鼓囊囊的,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没拿出来。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这一回老爷子大约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了。
少时石咏从顺天府出来,带着李寿,两人一起缓缓往琉璃厂大街走去。李寿看得出来,石咏情绪不算太高,便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任由石咏一面走,一面想着心事。
“是他,就是这位小哥!”
一声呼喝,将石咏从沉思中惊醒。
不知不觉之间,他竟已经走到了山西会馆跟前。此刻竟是当年那位收了他一锭金子的山西会馆伙计,此刻正指着他,对身旁那两位捕快说话。
“这位小哥,顺天府有案子,告你见利起意、欺哄他人、侵吞私产,跟我们走一趟吧!”
石咏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铁链子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石咏先是大惊失色,继而转脸看了看山西会馆的伙计和掌柜,见两人都有些歉然。在那两人身边,他见到个久违的身影——赵龄石。
石咏一下子明白了。
赵老爷子叩阍之后,通政司将案子发回顺天府,想必需要几日的功夫。而赵龄石这段时间一直不知道躲在哪里,此刻突然冒出来,趁案子发回顺天府的机会,又加了一桩补诉:就是关于那只藤箱的。赵龄石显然也在费尽心机地找寻父亲留下的那些书画,大约是从山西会馆的伙计和掌柜口中听说了老爷子拿个藤箱和自己换金子的事儿,干脆将自己也列入被告,告自己欺哄赵老爷子,以区区一锭黄金,换取了整整一藤箱昂贵的书画。
石咏自己虽然不是学法的,但也知道他与赵老爷子当初签下那契纸,虽然不是什么强迫交易,却是“显失公平”的。若是顺天府将这一藤箱的书画判还给赵老爷子,他绝不会有任何异议,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身为人子的赵龄石,怎么竟有这么厚的脸皮,竟然还敢递上诉状,讨要这只箱子里的东西。
想着这些,石咏一伸手,说:“几位差爷,不用这些劳什子,”他指指脖子上的锁链,“我跟你们去顺天府就是!不就是那只藤箱么!”
他不动声色地转脸看看正愣在一旁的李寿,递了个眼神出去,轻轻地摇了摇头。李寿似乎立即明白了什么,悄没声儿地就从人群中退了出去。旁人都没注意到他。
顺天府的衙役们见石咏不过一介身材单弱的十七岁少年,就算要跑,也逃不到哪儿去。当下允了石咏所请,收回了锁链,一行人拥着他,往顺天府过去。
这会儿正是下午,天色尚早。秋风卷起街道上的落叶,往顺天府行去,一路萧索。
到了顺天府,衙役们先是将石咏收监。
石咏几乎哭笑不得,他此前刚刚来过探过监,转眼自己进来了。而且要命的是,他的条件竟然还没有赵老爷子的好,和十几个京城地痞模样的人待在一个囚室里。这里人人都紧紧地盯着他,确切地说,是盯着石咏身上这件料子还不错的衣服,当然了,也有人睁圆了眼在打量石咏腰间佩着的那一只荷包。
此刻天还未黑,狱卒尚且在外面走来走去,所以暂时无人敢动石咏。可是天黑之后会怎样,石咏可就难说了。
所幸这种情形只维持了一两个时辰。到了傍晚,有狱卒过来,指着石咏的鼻子:“你,出来!”
二话不说,将他换到了一间单人囚室,条件尚好,只是气味有点儿不敢恭维。
石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难道与自己打点照顾赵老爷子一样,也有人过来帮他打点了?
难道是李寿去告诉了石大娘?
石咏立即否决了这个可能性。早先他将家里的现银带走了大半,现在石大娘应该没多少现钱来为自己打点才是。再说他早先冲李寿摇头,就是不想让这个长随去告诉母亲与婶娘,免得惊扰这两位女性长辈。李寿是个机灵的,应该能懂得他的意思。
那难道李寿找到了贾琏?
石咏正在胡思乱想,没多少,晚饭便送来了。
这晚饭丰盛得令人咋舌,有鱼有肉,还都是新鲜出炉,热腾腾的。
“石爷,快吃吧!特地给您备下的!”狱卒过来,冲他温和地笑笑。
石咏睁圆了眼瞪着狱卒,他只要一联想到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的情节,就怎么也没胃口了——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杀头饭?
难道这顺天府连审都不审,就直接给他论了罪,二话不说要送他上路?
那狱卒见石咏满脸的惊疑,瞪着眼睛望着自己,便知石咏是误会了,连忙说:“石爷是贵人,知交遍天下的。小的们,也是应石爷的故交吩咐,过来好生伺候石爷的。等明儿开了堂,石爷定然平安无事的。”
“你瞧,石爷,那不就是您的朋友,过来看您了?”
石咏隔着囚室的栅栏,果然见到远处有个花团锦簇的人过来,背后还跟了个小厮。他就着囚室里昏暗的灯光,望着来人,实在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只见来人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戏服,脸上还有些油彩没去尽,一脸的忧色却作不得伪,只不过这人不是石咏的好友贾琏,也不是衙门里熟识的同僚唐英,而是前阵子来找他胡搅蛮缠过的薛大傻子,薛蟠。
“石兄弟勿怪啊!”薛蟠不知是从哪个戏园子串戏回来,匆匆忙忙地说:“我一听说你的事儿就先遣人过来打点了,不过我那儿答应着客串的一出戏没唱完,不能撂下旁人自己先赶过来,你可千万别怪哥哥!”
石咏先是哭笑不得,后来听着也稍许有些感动。这薛大傻子,颇讲义气,答应旁人的戏先唱完,是守诺;妆都没卸完,衣服也没换就跑来了,是仗义。这薛大傻子,倒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然而薛蟠下一句,更令石咏哭笑不得。
只听这位大爷说:“我一听说你关大牢了,这心里就慌得不行!你还欠着我,没告诉我金陵的事儿怎么善后呢!”
搞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个,难得这薛大傻子对这事儿这么上心,石咏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二更送到,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