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最新章节109、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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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阿哥随意唤上两个长随,没精打采地对石咏说:“走,到澹泊敬诚殿去看看去!”
石咏却感觉得到十六阿哥的情绪不大对,问了一句:“十六爷,您没事么?”
十六阿哥胤禄扭头,转身望向他身后的宅院,免不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他原本有满腹心事,瞅了一眼石咏,见石咏满脸关切,心里倒有几分温暖——只是他那些糟心事儿,倒是不便向石咏这个光棍青年说知。
原来胤禄为之烦恼的,不是别个,正是他家内宅后院之事。
他的正妻十六福晋姓郭络罗,是宜妃侄女,宜妃早年一直看不起十六阿哥生母王嫔,直到后来十六阿哥当上内务府总管,宫里这些人的嘴脸才略好看些。宜妃将其侄女嫁他,也是为了笼络胤禄。
胤禄自己的内宅之中,侧福晋李氏先进府,然后才是嫡福晋,胤禄对郭络罗氏的感情自然抵不上与李氏的深厚。然而他还是给足了嫡妻颜面,他的头生子,也是郭络罗氏所生,只可惜没能站住。
这次侧福晋李氏产子,早在六七个月的时候李氏就独自搬到热河别院养胎,到后来胤禄与十六福晋随扈,一起来到承德,李氏则瓜熟蒂落,生下胤禄的庶长子。李氏别提多得意了,而郭络罗氏想起早先夭折的那个长子,却只有默默垂泪的份儿。
前儿个胤禄庶长子满月,李氏出来见女客,言语中就狠狠讥刺十六福晋几句,暗讽她生不出儿子。十六福晋是个识大体的,没有当众与李氏计较。可前来道贺的女眷们大多是八卦的,这事儿一转眼就传到了十六阿哥的耳中。
十六阿哥打算安抚十六福晋,便当着她的面,说了李氏几句,没想到李氏当场就闹了起来,揭出一堆旧事,都是月子期间十六福晋亏待她的种种。十六阿哥当然气愤,便发作了十六福晋,可是回头想想,又觉得十六福晋不是这种人。他长了个心眼儿,命人私下去查,查出来李氏乃是抓了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夸大其词,抓住机会当着十六阿哥的面儿发难,令十六福晋很难反驳。
十六阿哥这就彻底郁闷了。论理,侧福晋李氏先来,十六阿哥与她相好是人之常情,可是细想想十六福晋虽是后到,可她又犯了什么过错了,被李氏当了插足者、眼中钉?
再者,这十六福晋忍着丧子之痛,照顾李氏产育,有替她张罗满月礼,已经算是很厚道了。偏李氏不领情,三番两次借着十六阿哥的宠爱给福晋施下马威。十六阿哥背地里已经说过李氏几回,可是李氏一挨训就“嘤嘤嘤”地哭,哭到后来,胤禄便心软了,哄上两句。李氏心里得意,便越发有恃无恐。
胤禄也因为这件事,闹得情绪低落,他既觉得自己对不起嫡妻,又不想冷落了李氏。李氏是他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动了真情的女人,从这一点上说,他还是挺专一的。
此刻胤禄瞅瞅身边的石咏,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可是石咏察言观色,轻松猜到了十六阿哥后院起火的真相,心想这种一夫多妻的制度原本就容易制造无数的家庭矛盾,是注定要改变的。
“十六爷,刚才卑职进来的时候,您曾说起,那木料的事儿您已经有些头绪了?”
十六阿哥与石咏两人并肩往外走,石咏为了岔开胤禄的心思,故意这么说。
从十六阿哥府邸到避暑山庄并不算远,所以两人干脆步行出发,待穿过一条里许长的闹市,再转个弯,便是避暑山庄了。
胤禄就算再“丧”,对于差事还是上心的,更何况是这件关系到许多人身家性命的大事,闻言一凛,点头道:“的确是有些头绪,只是尚且是猜测,还不得证实。”
他想起石咏适才所说,忍不住道:“澹泊敬诚殿是康熙四十九年修的,建成之后已有几年,你看,会不会是建成之后才被人动的手脚?”
石咏很实诚地摇了摇头:“不会!”
“你这么肯定?”胤禄走在街市之间,正好与对面来人一撞,肩膀一痛,登时骂了一句。对面的人见胤禄锦袍玉带,帽子上一枚鸽蛋大小的祖母绿,知道惹不起,赶紧躬了躬,道个歉,跑开了。
石咏见那人走远了才应道:“若是建成之后才被人动的手脚,内务府营造司的档案里,就不会专少澹泊敬诚殿藻井的那一页了。”
胤禄当即震动。
康熙四十九年,他还未接手内务府。如今接手几年了再回头看,真是越挖坑越多。
“不过,卑职在别的档案里找到一点儿线索,或许对十六爷有用。”石咏见附近只有十六阿哥那两名长随跟在身后,便开口将他早先查到的东西告诉十六阿哥。
虽然内务府营造司的档案少了藻井那一部分,可是在“烟波致爽斋”的档案里,提到过一句,东进暖阁,因工匠病休,暂调了一名澹泊敬诚殿的工匠过去顶替。这名工匠能够调离的原因,就是因为澹泊敬诚殿的藻井提前完工了。
“那工匠的名字叫什么?”十六阿哥一张面孔绷得紧紧的。
石咏小声说出了那名字。
十六阿哥面上神色变幻,甚至脚步也慢了下来。石咏不得不偏过身等他。他侧身去看胤禄的神色,只见他先是气愤,而后皱眉,片刻后突然转惊恐,渐渐地,惧意散去,却又生出些疑惑与犹豫。
“茂行!”胤禄缓缓地开口,“若是有些事儿,爷不得不装聋作哑,忍气吞声,仿佛爷是这世上最窝囊的男人……你会怎么看待爷?”
石咏没有立即接口。
“这事儿爷心里已经有数了,可是就怕……就怕被人当了手中之刀,惹上一身腥臊,最后却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护不住。”
胤禄微眯着眼,乍一看旁人还以为他在惯常“丧”。可石咏看了,却觉出这位十六爷眼中满是怒意,甚至双手握紧了拳,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爆出。胤禄整个人在使劲儿按捺住他的情绪,使劲儿忍,忍着。
“十六爷,”石咏将胤禄的话从头至尾想了一遍,说,“若是为了大局,一时装聋作哑,原也没什么。只要别心中真当自己是个聋子,别真打算一辈子什么都不说就行。若是那样,就不是装了,这人,也就和听不见说不出的没差了。”
胤禄一听见,点头赞了一句,说:“说得好!说得在理!”
说毕他又皱起眉头:“但这事儿也难办,爷不管怎样,总得护住你们这些人才行。若是护不住,爷还有什么脸面做你们的上司?”
胤禄就这样默默走着,石咏的注意力却偶尔被途径的人吸引。时近傍晚,斜阳渐沉,街面上的暑气渐渐退下去。石咏见到有人冲十六阿哥这边匆匆赶过来,二话不说就打了个千儿,待到起身了将十六阿哥那眉眼一打量,却忽然冒了一句:“哎呀,不对,真对不住,认错人了。”而后什么也没说,就匆匆告退。
十六阿哥忍俊不禁,笑道:“怎会有这样的人?白给爷行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