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康熙心中有数,知道胤禛此举只是为了纾解大旱之后的缺粮。然而此举在康熙眼中看来,乃是“治标不治本”,弊病甚多,他认为四阿哥乃是有欠考虑,因此才会如此责备。
胤禛那里,进口暹罗稻米之事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很清楚如今农桑之事的弊病究竟为何,农民脱离土地,是因为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而北方多地缺粮,大旱固然是诱因,还有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便是权贵豪强征用粮食酿酒。然而如今皇父“宽和仁慈”,对这两种行为都颇为纵容,视而不见,胤禛只是一部的掌部阿哥,动不了那些权贵,自然也没办法去“治本”。
胤禛被责之后,有苦说不出,但皇父既如此看待他,他只能上折子老老实实地请罪。唯一有一桩好处,海关那里,该进口的米粮已经买至广州,就算康熙皇帝突然又堵上了这个口儿,至少今冬明春缺粮的难关总是勉强能过去了。
雍亲王被上谕痛批之后不久,康熙下诏,处罚了户部几名堂官,并撤换了驻广州海关的官员,除此之外,命八贝勒胤禩在刑部之外兼管工部,并兼任光禄寺卿一职。
京中登时流言纷纷,猜测八阿哥才是皇上属意的储君。毕竟四阿哥胤禛与十三阿哥胤祥都是早年的“二阿哥党”,如今二阿哥二次被废已经两三年过去,复立这位元后唯一嫡子的呼声依旧很高。可是皇上却偏偏痛责四、十三这两位,同时赋予八阿哥权柄——这信号,还能再明显点儿吗?
在这当儿,贾琏与薛蟠垂头丧气地来寻石咏说话。三人依旧在薛家的产业聚会,这里说话隐秘,三人才能畅所欲言。
“说实话,这次连我们府上都慌了,宁府珍大哥哥那里已经往苏州那边去信了。”贾琏叹着气说。
石咏不明所以,一问之下,才晓得贾府原先一直是党附二阿哥,后来即便被康熙敲打,再不敢掺和储君之事,但其实也一直暗中支持二阿哥一脉,也就是如今的皇孙弘皙。
如果圣上当真是属意八阿哥,那岂不是荣宁二府全都押错了宝?
好在苏州史家那里,一直都是八爷党,又是送良家女,又是替八阿哥张罗修园子,能使得上的讨好手段都已经使上了。如今贾府举棋不定,所以才起心与苏州那边联系,看看能不能走两位史侯的门路,搭上八阿哥这艘船。
石咏听了贾琏的话,才觉出康熙这次一捧一踩,在京中权贵们的眼中看来确实不同寻常,连贾府这样一向按兵不动的,都慌了手脚。
聊过朝局之后,石咏便趁这个机会向两人提起自鸣钟的生意,内务府撤股,十三阿哥不能理事,他必须给这两位透个底。
在这自鸣钟的生意上,薛蟠与贾琏前期都有不小的投入,石咏忍不住心下惴惴,担心这两位会不会也像十六阿哥一样,会将此前的投资都撤出来。
但这两位真要撤资,石咏也没什么话好说。而且他心存愧意,因为贾薛两人,都是他拉下水来做这门生意的,这两人所遭受的损失,其实也是由他身上而起。
贾琏听了,惨笑一声,说:“没事儿,这回的本钱都是我自己的体己,府里不会过问,就算赔光了也关系。幸好这回都是我自己出的钱,若是动了府里的银子,只怕老太太和二婶她们早就催着我把钱撤回来了。我这边,好歹还有织金所的进项。”
其实早先贾府坚持让贾琏自己出体己,就是防着这个。如果十三阿哥那里坏了事儿,连累到贾琏,贾府回头只要说是不成器的子弟自作主张行事,就能撇清。只不过贾琏就会被贾府就此牺牲出去。
薛蟠也完全没有动撤资的心思,他听说十六阿哥不得已要将那五成干股抽走,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说:“这不瞎胡闹么?咱们在商言商,既然事先大家谈得相投,约定了合伙做生意的,就该有钱一起赚,亏钱一起担,怎么能这样没义气,说撤就撤……”
石咏听了薛蟠这话,忍不住将头深深埋下去,他不得不说,这回,他可是真的被这薛大傻子感动了。
如今自鸣钟的生意已经岌岌可危,十三阿哥不能出面理事,贾琏和薛蟠随时面临着血本无归的风险,可这两人却依旧抱着当初合伙时候的那份“义气”。他当初认识这两位的时候,着实没想到他们竟能如此。
相形之下,倒是石咏自己,这段时间里,心态太悲观了。前人不是总说,天无绝人之路的吗?
想到这里,石咏抬起头,笑着对两人说:“可不是么?说实在的,我早先看过账面,就算内务府抽走了五万两,咱们可也还没亏,还撑得下去。”
“听我说,我已经想过了,既然自鸣钟做不下去,咱们就做点儿大户人家里天天都用得着的东西……”
内务府撤了自鸣钟生意的五成干股以后,雍亲王府那边,其实也一直暗中盯着石咏薛蟠贾琏三人,只看他们如何行事。
若是他们真有撤资或是弃了这门生意的打算,这三个臭皮匠,在这位冷面王心里,恐怕就真的是永世不能翻身了。
雍亲王胤禛坐在书房中,听“松竹斋”的掌柜杨镜锌一一回话,点点头道:“算是这几个年轻人心思活络,晓得京里生意艰难,就将余下来的货都挪到承德去。”
京里的好些权贵们因康熙一句话,都不敢再沾自鸣钟了,甚至早先下了订单的人家,都上门来直接退了货,连订金都不要了。石咏他们便干脆将存货都送去了承德的铺子里,转做蒙古王公的生意去。
“王爷,但是如今他们少了一半的本钱,那些金银器匠人也散了一大半,还要支持广州那边的工匠和商铺,只怕再过几个月就很难周转,就撑不下去了。”
胤禛摇摇头,说:“先不要管他们,让这几个年轻人自己处理。逼一逼他们,未必便是件坏事儿。”
杨镜锌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忽听胤禛吩咐:“去将那些订了货又不肯付钱买下的人家,列个单子交给本王。”
杨镜锌赶紧应了,心知这些人家恐怕都要被雍亲王记在自己的小黑账上了。
“你若是见到那个姓石的小子,便也劝他多往金鱼胡同跑跑,他是晚辈,比不得其他人需要避忌。对了,让他脸皮厚一点,不能说十三弟不见,他就真的不去见……这个十三弟啊!”
胤禛揉揉眉心,他格外能理解胤祥心中的苦楚,因为他在生母德妃面前,也时常有这种感受:怨是怨不得的,但心口那一处,着实痛得不行。
只是他自幼为人冷清,有时痛着痛着就习惯了。而十三阿哥向来是一腔热血,皇父问他还知不知道“孝”字怎么写,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想到这里,胤禛长叹一声,挥手让杨镜锌下去,自己去寻了四福晋说话,叮嘱妻子也进宫去探视太妃的病,看看能不能把十三福晋换出来两天,总不能让十三福晋连照顾丈夫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