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护城河,隔河与那座煌煌的宫城遥遥相望。他突然明白在心中隐隐约约折磨着他的,并非得不到带来的失落,而是为她人感到万分惋惜。
回忆此刻显得格外奢侈,说来他与英小姐两人以往的交集,在外人看来少得可怜,可是此时回想起来,他自能在心中描绘出那样一个聪明俊秀,又有主见的少女形象。
这样的好女子,于婚姻大事之上,于自己的余生与幸福,竟全无半点做主的能力,只能静默着等待一无所有的前程,偏还要打叠精神强颜欢笑,摆出最优雅的姿态任人挑挑拣拣……他虽然不是女子,可却一样能感同身受,为英小姐感到不值,为这个天下的女子都感到不值。
他抬眼望着护城河对岸那座巍峨而立的皇城,这副角楼夕照的景象他在另一个时空看过无数遍,向来只为那座角楼独一无二的美感所折服,可是身处这个时空里,石咏心头却生出异样:这座皇城,固然象征着皇权威严,也一样禁锢并压抑着那些本该与他一样的灵魂,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兄弟没有兄弟……女子们,便也没有自己选择幸福的余地。
石咏想到这里,伸手重重一掌,拍在身前的汉白玉栏杆上,将自己的手掌打得生疼,可是他顾不上手掌疼痛,唯觉胸中有股意气无法宣泄:
都是这封建王朝宗法社会……制度的锅啊!
偏生无论他已经付出了多少努力,攒下了多少本钱,现在看来,都远远未够,不足以改变任何事情。
“喂,说你呢,在这儿做什么?”
石咏可不知道,就在他立在这护城河一边胡愁乱恨的时候,早有几名御前侍卫盯上了他,早已从他背后悄悄地围过来,看此人是否想在此图谋不轨。当见到石咏伸手在护城河栏杆上重重一拍,这些侍卫们大多更加恼怒,心想此人对这紫禁城周边的建筑竟然如此藐视,当即上前喝问。
石咏一震,早已醒过神,转头看向来人:“丹济大人,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来人是三等御前侍卫丹济,是肃亲王豪格的重孙,因不是嫡支,身上只有一个不入八分的爵位,但是自幼习武,所以被选拔成为御前侍卫,常年值守西华门,因此与石咏相熟。
“原来是茂行啊!”丹济见是熟人,放下心来,转眼又起疑,“在这里做什么呢?”
石咏:……
他一时觉得尴尬非常,原来像辛弃疾那样“把栏杆拍遍”,也是会来惹来麻烦的。
对面的丹济打量着石咏,也在心里犯嘀咕:刚才石大人神情严肃,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又是那样重重地拍着护城河上的栏杆,再联想到这位大人早先修西华门时候发现了不少偷换材料,以次充好之事。丹济眼珠一转,心中便大致有数,当即冲石咏拱一拱手,道:“真是佩服茂行,都这个时辰了还在忙于公务!”
石咏:我……哪有?
丹济凑上来,小声说:“茂行这可是检查出哪里不妥当了没有?”
一提到公事上头,石咏立马反应过来,当即心里好笑,可面上却半点不显,背着手平静地道:“这倒还没有,此前觉得这片栏杆基座不稳,恐是当初安上的时候偷工减料了,外层土石没有夯实。现在一试,倒觉得还行,该是地基扎得严实的缘故……”
这下丹济更加确定了心里的判断,连忙对石咏低声说:“这又是皇上命检查哪里的工程了不成?”
丹济深知这宫苑营建最是肥差,也最容易出蛀虫,所以向石咏打听,看看哪家会倒霉。
石咏只能装出一脸苦笑,对丹济十分隐晦地说:“上头布置出来的差事,咱们做下属的能不听着吗?丹济大人也莫要再问了,这种事儿,沾上了便没个好儿……”
他说着又大力拍了两下汉白玉的栏杆,说:“只要这边的建筑没有差池,我等向上头自然好交差!就怕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