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下衙走出内务府的时候,一抬眼猛地见内务府府署门外候着一个人,而李寿则立在不远处,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对方。
这情景一下子让石咏忆起当年被九阿哥的手下扭了就走的恐怖回忆,脚下一滞便站住了。那人登时快步走上来,双手奉上一张帖子,问:“石咏石大爷?”
石咏微微点头:“我是!”
“我们爷相邀石爷明日有空去喝茶,”那人恭恭敬敬地开口,“地方就在琉璃厂大街西口,离您住处不算远。”
“你们爷是……”石咏带着疑惑,这帖子,他不知到底是接好还是不接好。可是他不接,对方就始终双手高举过头顶。
石咏无奈,见对方礼数周到,到底还是借下了。只见对方满脸喜色地抬起头来:“谢石大爷赏脸!我们爷说了,明日恭贺大驾,以茶代酒,盼与石爷畅谈天下之事,石爷切莫推辞。”
好一个彬彬有礼,吐属文雅的长随。石咏的余光瞥见李寿在一旁扯了扯嘴角,知道这小子一定在嫌弃人家太文绉绉,不爽快。
石咏待来人离开,才打开了对方递上的帖子,口中“哎呀”一声,道:“这帖子我不该接的。”
李寿一凛,上来问石咏:“怎么了?”
石咏这时候才意识到其实对方这般礼数周全,其实也是给了另一种压力,令他这帖子不得不接。也不知下帖子的这一位,是否曾经用过同样的手段,邀上了许许多多和他一样,不想与这一位结交的臣子,然后以其雍容温和的气度,优雅的谈吐,和精辟的见识折服了这些人。
他手中的帖子,是八阿哥胤禩递出来的。
这帖子制的非常精致,上面的字迹工整且俊秀,看得出写字之人多年习书,笔力不凡。当是八阿哥本人亲自书写的。
“大爷,我脚程快,您将帖子给我,我去追上那人,将帖子还回去。”李寿登时说。
他的确脚程快,耐力好。可是石咏却也不能让他如此,只得苦笑道:“这哪儿行?我已经亲手接下的帖子,若是送还,或是不去,都是我失礼在先,便是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那……那回头我叫上石海,还有柱大叔,您去的时候咱们一起跟着,力保万无一失。”李寿很清楚地记得当初在九贝子府发生的事,他当初是亲见着富达礼浑身浴血,将石咏给捞出来的。现在听了石咏所说,也觉对方不是善茬儿,当即自告奋勇请缨。
柱大叔就是石柱,他与石海父子,就是当日富达礼赠给石咏的一对练家子父子,专门负责保护石咏的安全的。
“这还倒不至于!”石咏说,既是八阿哥请饮茶,演的便是一出文戏,而不是武戏了。不过将石柱石海父子带上也好,万无一失。
第二日,他依约前往琉璃厂西口那间新开的茶楼,过去之前,他还特地打听了这间茶楼是不是八爷的产业,毕竟琉璃厂这里人来人往,又时常士子举子云集,是个打听消息极妙的所在。
出乎他的意料,这件茶楼与八阿哥没有多少关系。
石咏命石柱石海父子在茶楼下守着,自己带着李寿上了楼。茶楼上人来人往,并未因八贝勒约他在此碰面而有任何不同。慕名而来的新老茶客照样高谈阔论,招呼伙计。而八阿哥则独自坐在一个较为清净的角落,身边就是敞阔的大窗。他便透过玻璃,淡然望着茶楼窗下人来人往。
石咏与八阿哥打照面的时候并不多,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初在顺天府的那一场叩阍案了。当时八阿哥作为刑部的掌部阿哥,曾参与为那枚牛足鼎辨真伪的审讯,与石咏多有些接触。后来那次大闹九贝子府,及至后来闹到御前,八阿哥赶到畅春园去为九阿哥说情,两人曾在畅春园又见过一次。此前石咏在宗人府时,八阿哥亦在,只是他心思不在,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一位罢了。
如今再见,石咏自然可以感知八阿哥如今的气质更加淡然,人也略清减些,身上更是半点急躁都不见了。早年间的八阿哥或许还会有些患得患失的样子,如今的八阿哥,似乎早已将一切看开,世间纷扰,都已与他无碍。
或许“毙鹰事件”彻底改变了八阿哥的前途走向,但也一样打磨了这个人,如今八阿哥整个人态度温和,目光真诚,一手扶住,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石咏。
但是无论八阿哥表现得有多温和,面对此人,石咏总是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股子压力。
“卑职见过八爷!”石咏决定在礼数上公事公办。
“茂行!”八阿哥站起身招呼石咏,伸双手相扶,阻住石咏行礼,热情地邀他入座,“你我本是亲戚,何须如此多礼?”
石咏本来对八阿哥略有好感,可是八阿哥一提“亲戚”二字,他突然就想起华彬来了。只怕安郡王府的那些人,才是八阿哥的“正经”亲戚才是吧!
想到这里,石咏便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果然听见八阿哥开口:“我一向见九贝子与茂行有些误会,这次过来,是想说和说和。说实话,这么些年,我冷眼看来,觉得其实你与老九是一样的人,这世上,许是只有你能明白老九。”
石咏赶紧道:“岂敢岂敢,八爷此言差矣,这世上最明白九爷的,必须是八爷您啊!”
他一面说,一面想:商业互吹,我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