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暗暗点头,心想这一位,简直是一本的中外交流教科书。鼻烟据传就是美洲的土著印第安人喜爱闻的,从那里传入欧洲,并经由南亚次大陆传入中华。
他已经将这“西洋镜”研究得差不多了,打算找个由头与唐英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做些东西量产出口,从海商那里赚些银子,若是东西真的对路,估计利润会是很可观的。
“也不晓得,我们有生之年,有没有这机会,出海看一看。”一捧雪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从哪儿生的感慨。
看来这个一捧雪,全无身为一具文物的自觉。作为一件传奇器物,它已经经历了很多,却始终梦想着经历更多,去见识更阔大的天地。
“若是有机会出海,我答应你,一定会带上你。”
鬼使神差地,石咏开口应承。虽然他知道这个希望非常渺茫,可人总会在心里存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的。
隔日他果然带了那小册子去请教造办处画工处的两位西洋画工。两名画工,一名是意大利人,一名是比利时人,两人对于这样文字的小册子都感到惊喜,迅速替石咏辨认了,一致认为这应当是“红毛夷人”也就是荷兰人的文字,那位来自比利时的“邻居”自信能够看懂,便将那小册子借了去,说是替石咏翻译了再送回来。
又过了两日,那位比利时画工一脸不好意思地将册子送了回来,却是画工处接了新活计,要替新册封的后宫中人画像,怕是赶不及,无奈只得将那册子送了回来,同时另送了一本厚一点的小册子,石咏一看,登时道:“字典?”
那厚些的书册正是那比利时画工自己编的字典,原本是自己用的,将西洋的字词与汉字尝试着一一对应。
比利时画工冲石咏一伸拇指:“石大人高明!大人若是乐意,可以借去这个……就能,懂得这里面的意思了!”
石咏心想,这法子倒聪明。唯一的问题是这么一小本字典其实是比利时当地文字的,与红毛夷的文字差距多少,是否能准确翻译成中文都是个问题。但是为了满足如英的好奇心,他索性将这册子带回家给如英看过。如英登时摩拳擦掌,说:“我试试!”
石咏只对她说,若是实在看不懂的,也无妨,先圈出来,待他有空了,就去问问画工处的画工,或是寻一两名在京的传教士问问也行。
如英将两本册子对照着看了一整天,终于有了点儿头绪,竟然拼拼凑凑,大致明白了一两句话的意思。石咏便由她自己琢磨去。
随着腊月临近,各家各户开始忙年,饮宴应酬极多。石咏则接了雍亲王府的帖子:他的大徒弟,四阿哥弘历,到了可以出师的时候,因此雍亲王府会办一个小小的“出师谢师”典仪,特地邀请石咏前往。
此前弘历一直管石咏叫“师父”,在这“出师”的仪式之后,石咏就再也不是弘历的“师父”了。石咏也觉得这样挺好,毕竟身为一名未来皇帝的老师,压力山大,而且于书法一道,弘历小小年纪,已经入门,学得很好,石咏自认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指点他的了。
这小小的“出师”典仪,就在日常教授弘历与弘昼的雍亲王府小书房里进行。弘历恭恭敬敬,向石咏行过大礼,并郑重致谢,之后便改口叫“先生”,随后石咏与弘历以平辈之礼相见。
弘昼在一旁,也想如此,却被哥哥拦住。“五弟,你忘了额娘怎么说的了吗?你还要再随师父学一年!”
弘昼已经随石咏学了将近两年。他天资甚好,但是生性顽劣,不喜下苦功。所以学起来这进度比弘历慢了老大一截,弘历早就到了可以出师的地步,弘昼却远远还不及,而且上起课十分顽劣,令石咏忍无可忍。
于是石咏捡了个机会,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和弘昼谈了一次,只对他说:“五阿哥,大家都是聪明人,你想怎么样,大家其实都明白。但是这学书的事儿,亲王托付给了我,我就一定要负责到底。你再不肯学,我也会一直跟你耗着,但是这样大家都没什么好处。倒不如我们各取所需,你若学得快,功课做得好,我就给你减课业。这样,你也轻松,我也愉快。到时候你早点出师,我也可以早早交差,对大家都好。”
自那以后,弘昼果然不再胡闹捣蛋,学得快了很多,石咏也信守承诺,给他减了些重复枯燥的课业。
到如今,弘昼听说自己还有一年,才能像哥哥一样出师,难免有点儿气馁,抬头瞅了瞅石咏。只见石咏向他眨眨眼,示意他们两人的“君子协定”继续有效。弘昼稍稍放心,也回给石咏一个眼色。
弘历便坚持要请石咏在王府用点心,为此还特地向王府的厨房打了招呼,还送去了自己一个月的月钱。果然王府便用心张罗了一小桌茶点过来。石咏见了便莞尔,他见了那桌茶点,便知小哥儿俩定是按照自己爱吃的,吩咐王府厨房一一做来,见到这一席茶点,弘历和弘昼两个虽然都表现矜持,可是一见了便都是两眼放光。
石咏还能怎么着,自是招呼这小哥儿俩上前,一起大快朵颐了。
小书房这边正热闹着,王府的管事却过来相请石咏:“石大人,石大人……我们王爷有请。”
石咏料定雍亲王会过问一下四阿哥与五阿哥的学业,当即紧随着王府管事,往王府书房处过去。他立在门外,还未等管事通秉,却已经听到里面雍亲王沉声问:“自从五十六年初禁南洋贸易以来,近两年的时间里一直有人上书要求开海禁,只道南洋海禁使沿海一带民生凋敝……诸位,海禁是否弊大于利,海贸是否又利大于弊,还请各位畅所欲言!”
石咏万万没想到,雍亲王在自己府邸之中召集众谋臣,竟是谈的这个。
他忍不住想:康熙二十二年起的开放,不过持续了三十余年,全面开海的政策就开始收缩。五十六年禁了南洋贸易,还留了东洋贸易与西洋贸易两个口。可是如此下去,谁知道会怎样?
石咏立在书房外,听见里面的人纷纷开口,谈起海禁两年以来的得失。石咏明白,站在某一时点看问题,任何事物都有利有弊,但是开放与全球贸易,却是经过历史认证的,不可逆转的时代潮流。他不希望这个时空里的人,再一次错过了发展的机会,令闭关政策主导未来的一百多年。
“是石咏啊!进来吧!”待王府管事禀报之后,雍亲王出了声,命他进屋。石咏进屋一看,雍亲王鼻梁上正架着眼镜儿,手中执笔,似乎随时想到什么都会记下来。
屋内的人都坐着,石咏匆匆扫了一眼,除了戴铎,他没什么认识的人。
“坐吧,先听听,回头你有什么想说的,一起说出来,大家共同参详参详。”雍亲王似乎全未考虑石咏身上的差事与出身背景,径直命他参加关于海贸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