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试前三天,石咏已经带着石喻前往顺天府礼房,签署应试考生必须亲自签署的一应文书。原本考生应当亲笔签署亲供、互结、具结这几样文书,然而石家眼下在汉军旗,亲供与具结这两样由本旗旗署签出的保结所代替。石喻亲往,只要签署互结,与一同应试的四人一道,填写互结保单,声明若是有一人舞弊,则五人连坐。
石喻签互结文书的时候,石咏则在顺天府学政处找书吏打听了本次科考的报考人数,心里有点儿发愁。
所有八旗考生,都聚在顺天府科考,这样看来,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此外石咏在顺天府学政处来来回回看着,见前来参考考生年纪大多在十五至二十岁,差不多是郑燮当年考中时候的年纪。当然也有些三四十岁,年纪不小的过来应考。只有姜夫子教出来的这些学生们,一个个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身量还未长成,签署互结的时候与一班年轻人们一处站着,差距非常明显。
从顺天府出来,石喻从面色到神情一切如常。石咏觉得这孩子太难得了,独自一人默默承担一切,直到现在,竟然一点儿异状都没露。全家除了石咏,没有一个知道此事的。
石咏伸手拍拍石喻的肩膀问他:“初次下场,感觉怎么样?”
石喻扬起头望着石咏,突然咧嘴一笑,道:“我问过几个师兄啦,都说我稳过的,大哥放心吧!”
石咏也觉得如此,觉得那些考题对于石喻来说,应当是早已刷得滚瓜烂熟,如今石喻应考,理应如吃饭喝水一般自如。
岂料石喻答完哥哥的话,扭过头去,还是被石咏瞥见端倪,见他的眼神瞬间晃了一下,随即立即盯着地面。参加考试是人生大事,且对石喻有着特殊的意义,若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石咏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颇想再劝几句,什么成败得失,勿要放在心上,又唯恐在考前说这话不吉利,只能拉些闲话家常,分开石喻的心思。
少时回到家,如英遣了望晴来请石咏,待石咏坐下,她一对乌溜溜的眼睛便盯着石咏,问:“茂行哥,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石咏一呆,茫然地想了一阵,如英同情地给了他一点提示:“二弟那里……”
“啊?”石咏想说:这你都看出来了啊!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小夫妻俩如今已经有了默契,即便石咏没说,如英也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二弟近来说话少了很多,年节的时候也捧着子不撒手,还有上次,贾府二姑娘暂住过来,其实二弟要留在永顺胡同也成,你却把他带回这里,一直住到大家一起都搬回来……”
还有一件,如英没说。上回石喻银钱不称手,找的如英帮忙。如英当时很好奇,这么点儿的孩子,究竟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便连着观察了一阵,发现这孩子的开销都在书、纸、笔、墨之上,当时便猜到了些端倪。但见石咏一直不说,如英便终于问出了口。
“这么要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母亲和二婶知道呢?”如英很不理解。
石咏想了想,决定将二叔石宏武的旧事告诉如英。如英听毕十分震惊,低声问:“所以二弟就一直自己担着这些心事,对外从来没露出来过?”
她自打嫁入石家的门,就只听说过石家二叔身有武职,如今正在四川当差,等闲回不来,可是她却万万没想到,这背后竟有那许多曲折与算计。如英念及石喻小小年纪,便要独自一人承受这些,一时唏嘘不已。
石咏连忙请求如英一道帮忙,保守秘密,面儿上也不要露出什么,免得再给石喻增加压力。如英哪有不应的道理。
当晚石家聚在一处吃晚饭,如英照例照顾石家一家人的饮食,一人立着给大家一起布菜。石咏赶紧起身帮忙,只见如英特地给石喻碗里拨了一只鸡腿、一只卤蛋,并菜蔬若干,才叫小丫鬟捧去了给石喻在小炕桌上吃着。
石咏这才记起:石家这几天伙食一直非常不错,有鱼有肉,有荤有素;而且如英这般在伙食上对喻哥儿的照顾,已经不止一日两日了。当是如英早就看出了石喻正在备考,所以饮食上也准备得十分精心。
这时候如英将另一只鸡腿挟给了石咏,石咏赶紧道:“多谢!”夫妻两人相视一笑。
石喻这时候正坐在小炕桌上,一面想心事一面扒饭,心不在焉地将鸡腿送入口中,一口下去味道甚好,抬起头正要谢一下兄嫂,却见石咏夫妻两人相视而笑。他突然记起这连日来饮食上的各种优待,石喻登时便知自己的事怕是已经被嫂子看破了,登时心虚地埋下脸去,飞快地连扒几口饭。
待到正式应考的那一日,石喻三更即起。他昨日就已经将各种应试该用的东西准备好了,现在打开来,检查一遍。
这时门上毕驳两声,石咏拎着食盒进来,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递给石喻,小声道:“吃点吧!放心,二婶不知道,是昨晚你嫂子预备下的。”
石喻见是小米粥,二色小菜,并两个小葱花卷,连忙谢过了,也不跟石咏客气,当即大口大口开始吃起来。他如今正是窜个子的时候,特别容易饿。
“将这个也带上!”石咏拿起一个用干净棉布卷起的布包,递给石喻。石喻一看,只见里面是用白面烙的饼子,一点油没有,干干的一叠,大概七八张,卷在一起,用布包上,握在手中,犹有余温。
石喻听过师兄们将科场里的事,知道进场之后,最好的干粮就是这个。这种饼子凉下来之后,也不会觉得太冰,可以撕下来一小块一小块地吃,也不会觉得太口渴。他还听师兄们说过,以前有人带和了油烙的饼子进场,一旦冷了便腻得不行,且容易脏污试卷。
“大哥……”石喻想说一两句相谢的话,却一时没说出来。
石咏伸手摸摸他的头,说:“你可别怪你大哥不守信用,你嫂子她自己看出来的。不过你放心,你娘那里,还一点儿都没察觉呢!”
“今儿咱们就当是你继续去学堂上学!在学堂里夫子给了你一套试卷,让你好好地做出来。”石咏打了个呵欠,看似随意地说,“待会儿李寿陪你去科场,大哥回去睡个回笼觉!”
他知道这个弟弟的脾性,什么都一力自己担在肩上。若是今天他真的珍而重之,将弟弟石喻一直送到科场门口,这小子一准儿又要担一些压力。所以石咏索性说了这话,看着他把早点吃完,一应物事都准备好,这才回上房去。
可他难道还能真睡回笼觉不成?这边石咏回去,如英那边已经悄没声儿地套好了车,待石喻和李寿出门之后不久,石咏与如英一道,坐了如英的车,小夫妻两个一道,悄悄地跟在石喻身后,目送石喻前往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