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喻又“唉”地应了一声,随陈邦彦出去,过了很久才回来。这时他们这一席鹿鸣宴上的鹿鸣酒已经将将见底。这种酒并不算烈,但是众人饮到这个程度都有些微醺,在那令人迷醉的桂花香气间志得意满,于是纷纷联句,作诗表达心中的喜悦之情。
刘南山自谦没什么诗才,所以只在一旁帮人记录。余人拉石喻一起加入,石喻却摇摇手,也说不擅长这个,婉拒了,独自坐下来,慢慢回想适才与座师的对话。
陈邦彦刚才将石喻叫出去,随便挑了几道经义八股,现场命他破题,又命他复述一遍当时所做的五道实务策。石喻亲自复过盘,自然记得一清二楚,此刻再复述出来,流利不打磕巴,让陈邦彦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陈邦彦末了对石喻说:“绝非本官不相信你,本官取中你之时,亦没有想到你竟这样年轻……只是你要知道,本官得知你年纪时那一刻的惊异,旁人一样会有。但既然你有真才实学,就一定要经得起质疑与考验。”
“是,多谢大人指点!”石喻当时郑重谢过陈邦彦。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这一次,陈邦彦是和他站在一边的。
陈邦彦当然是和石喻站在一边的。如今有关科举取士的法规极严,但凡取中的举子有半点差池,陈邦彦身为主考,也是要担干系的。所以陈邦彦才会借此次鹿鸣宴的机会,将石喻在场中的作答从头到尾细问一遍,确认他真的是自己所做,心头放下一块大石头。
这也是为什么陈邦彦会勉励石喻,“要经得起质疑与考验”。
一时“鹿鸣宴”终于欢欢喜喜地散去,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乡试的结果虽出,可还没完。按定例,各省乡试揭晓后,需要将乡试试卷送至京中堪磨查验,如果卷中还出现字句可疑、文体不正的,已经中举的举人会被立即革除功名。如果这种情形出现,主副考官可能会被夺俸或降调,更严重者,主副考官将被革职或逮问。
鹿鸣宴之后的第二天,宝玉由薛蟠陪着,亲自来椿树胡同,向石喻道喜,一并向石家兄弟二人一起道谢。
原本石家兄弟将宝玉从科场“救出来”之后,宝玉很快就恢复了。但是贾府众人都不忍再逼他下场,所以宝玉最终没有参加第三场,名落孙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宝玉原本想早些过来石家道谢的,可是贾母王夫人等怜惜,逼他休养。等他又歇过几日,乡试已经放榜,比他年纪小的石喻中了举人。宝玉心中登时又生出“自己为何这般无用”的念头,颇有些不敢来石家致谢,最后还是薛蟠拉他来的。
薛蟠哪儿管宝玉心里这么多想头,只觉得宝玉该向石家表示表示,毕竟那日是石喻将他从贡院里扛出来,诊金还都是石咏出的。再加上石喻又中了举,原该上门表示表示,“顺带敲他家几瓶好酒”,这是薛蟠的原话。
这日薛蟠特为带了一对虎皮鹦鹉来石家,说是送给石家的大姐儿玩儿的。石咏的小丫头如今还未到一岁,哪里玩得了这个。正巧石大娘与王氏都喜欢,这对鹦鹉就搁在了西院,挂在门外的廊下。
有薛蟠在,席间便谈笑风生,虽然薛蟠有时言语粗鲁,笑话说得也粗俗,可总不会冷场。然而石咏却一直见宝玉沉默不语,便将他邀至一旁,私底下指点一两句。
“宝玉兄弟,不是我说,你这般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石咏说,“你既不喜科考,便不必勉强自己。但在这之前,你须得想清楚,你能做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宝玉惭愧不已,说:“石大哥,小弟我……着实想不清楚,此前所谓读书,不过就是混日子,到今日一事无成原不出奇。原本小弟一向讨厌经济仕途,讨厌那些‘禄蠹’,如今想来,小弟其实连这些人也远不如,在这世上,就是个多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