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于此时传来了石喻通过覆试的消息,孟大带着些忧心将这消息告知孟氏,孟氏却跟没事人一样,只淡淡说一声,知道了,便再也没管此事,也再不对石家二房的哥儿越级中举之事品头论足了。
这日丹济家办洗三宴。石家女眷一起出门,为迎春刚添的小哥儿“添盆”。
待从丹济家中出来,石大娘与王氏等一起上车,车驾鱼贯而行,石大娘所乘车驾落在最后。
车行半路,石大娘坐在车中闭目沉思,忽然觉出车驾一震,随即向旁一靠,停了下来。外头车夫又急又气,大声斥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石大娘身体一晃,心道这莫不是与旁人撞上了?她赶紧一掀车帘,先问那车夫:“有没有人受伤?”
石家雇的车夫还未来得及出言回答,已经有人隔着车帘唤了一声:“大嫂!”
石大娘心里“咯噔”一声,便知当街拦下她的必是孟氏无疑,只听那女声低沉沙哑,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石大娘偏头一看,见对方的车驾就泊在自家大车左前方,两车距离极近,若不是石家车夫反应快,可能真会直接撞上或是蹭上对方的车驾。而前面王氏与如英的车驾已经去得远了,应当是没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石大娘“刷”的一声,放下了车帘,坐回车中,待要吩咐车夫重新上路,却又迟疑了片刻。只听那边依旧低低地道:“大嫂,妾身方便过来片刻,说几句话么?”
石大娘沉默片刻,心肠一软,终于点了点头,说:“夫人请过来这边车驾说话。”
随即两座车驾一起泊到路边去。少时孟氏过来,上车之后,便膝行至石大娘面前,深深拜倒,说:“妾身拜见大嫂!”
石大娘见孟氏颇有憔悴之色,心肠早已是软了,但前阵子的事儿多少让她有些余怒未消,此刻故意板着脸,说:“先父只有一个亲弟弟,这位兄弟,也只娶过一房妻室,就坐在前面的车架上。这位夫人莫不是认错人了?”
孟氏早料到石大娘会如此,脸色丝毫未变,继续拜下去说:“妾身本是无知妇人,刚到京中的时候,行事的确多有欠考虑。这一切……只是因为妾身从川中出发之时,宏武正忙于战事,随时随地可能要亲自上阵拼杀,竟没有半点功夫嘱托教导妾身,进京之后该如何做……”
她说到这里,石大娘早已忍不住唏嘘。早先石宏武就给石大娘来过信,隐隐有托孤之意,此刻亲耳听见孟氏如此说,石大娘纵使原先是满腔怒气,听到这里,便也难再责难孟氏,只觉得她此前是情有可原。
“妾身只想着京城总比川中前线安稳些,又拖着两个孩子,所以一心只想着投奔大嫂,竟不晓得大嫂那边并不方便让我等暂住。这是妾身想得不周,得罪了大嫂。请大嫂看在哥儿和姐儿的面儿上,原宥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妇人,这一概都是妾身的错儿……”
孟氏始终拜倒在石大娘面前,额头紧紧贴着车厢的底板,一番话说得哀婉动人,已是带上了哭腔。
但其实孟氏早先一直住在成都,成都天府之国,距离前线尚有不少距离,孟氏等人是稳稳地居于大后方,压根儿没有兵祸之虞。这次上京,是孟氏为了让哥儿姐儿在京中教养,才自作主张进京的。
“你……你千万别这样,赶紧起来吧!”石大娘见状,心里哪儿受得住,赶紧上前,扶起孟氏,往她手里塞了一幅帕子。
孟氏觉得那帕子又滑又重,知道是好料子,也晓得大嫂是个有钱人,当下用帕子捂着脸,继续哭道:“请大嫂原宥则个,妾身着实是再也忍受不住了。这些时日,妾身日夜为宏武忧心,却丝毫不敢在儿女面前稍露痕迹,憋了这些日……妾身只有在大嫂这里才能稍许将心事诉说一二。”
说着孟氏嘤嘤嘤地哭了一阵,石大娘全不知如何劝慰。她早年间也经历过一样的事,丈夫身故的消息送至,她满心悲苦,却又不敢在自家幼儿面前稍露,唯恐石咏经受与自己一般的苦楚。石大娘一念及此,一颗心已经全部软化下来,忍不住伸手拍拍孟氏的肩膀,以示安慰。
“……请大嫂原谅妾身……”孟氏泣不成声。
“走,一起去上我们那儿坐坐去。我没见过哥儿姐儿,早先宏武来信说起过,说哥儿聪明,姐儿伶俐。既然都是骨肉,好歹也让我见见。”石大娘柔声安慰,并且吩咐让两座大车的车驾稍后一起动身,往椿树胡同小院过去。
孟氏赶紧擦眼泪,强笑着谢过石大娘。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粉盒,匆匆往脸上扑了些粉,将哭过的痕迹一一掩饰,这才掀了帘子,对外面车中坐着的哥儿姐儿吩咐,只说母亲这边没事,马上过来,一会儿带他们去拜见伯娘。
这边孟氏下了石大娘的车,石大娘独自坐在车中忍不住唏嘘。
石宏武的这一对儿女,对石大娘来说,一直是一块心病。她知道,即便她下定了决心要维护王氏,但是这一对儿女毕竟是石家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如果她死撑着不认对方,族里会有风言风语不说,石家列祖列宗,只怕也要怪她。如今孟氏已经放低了身段,亲身向石大娘道歉了。石大娘便也没有理由再这样端着架子,只能表示她愿意见一见石家的另外两个儿女。
一时石大娘的车驾便引着孟氏母子三人的车驾,一起往椿树胡同过去。
石咏下衙回来的时候,是如英抢先迎了出来,三言两语将婆母今日在路上的“偶遇”经历给说了。石咏一听就知道自己娘耳根比较软,一听人哭诉苦求,多少生出同情,将以前生过的气都抛在了脑后。
但是如英一直知道丈夫的想法,所以才会特特迎出来,提醒一下丈夫。
石咏心中有数,当即来到石家西院的正厅里,果然见石大娘、王氏和孟氏,三位女眷一起坐着,厅内气氛那叫一个尴尬。
石咏也不知这事情怎么竟会发展成这样的,他反正也不知该如何与孟氏见礼,只得进去,问了几句丹济家今日洗三的情形,又见到孟氏身后立着一对少年,便道:“这想必是唯哥儿与真姐儿吧!快来让大哥见见!”
遂完美跳过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