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伸出一只左手,将折子折到朱批的那一页,递给石咏:“朕知道了!”
石咏目不斜视,根本不看那折子上批了别的什么,接过来就写:“朕知道了!”
他刚刚写完,下一本折子又递了过来,石咏又写:“朕知道了!”
这本写完,却暂且没有新的奏折递过来,只见康熙捧着一本正在沉思。石咏看着康熙的侧影,很难想象这竟是一位已近古稀的老人,且今日又经过那样一番惊吓与病魔的侵袭……
弘历就在金帐后面,他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此刻应当是早就睡着了。石咏鼻端能够闻到药味,想是太医给康熙皇帝开了方,后面正由人煎着药——然而这位老人竟然依旧在捧着折子,在思考他的国家大事。
且不论康熙晚年是否昏庸,至少他依然勤政。
石咏想着想着,眼神中多少流露出几分钦佩。一时康熙思索已毕,掉过脸来,正对上石咏的双眼,康熙自己也微怔。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他记得很清楚,早年间他在乾清宫修自鸣钟的时候,也来过这么一回,少年人不知轻重,这么大喇喇地直视圣躬,令康熙印象深刻。此刻他见到石咏眼中颇有关切之意,忍不住心中微暖,可是脸上却不显,见到石咏的眼神,他只轻轻咳嗽了一声,又将手中的折子递过去,道:“朕知道了!”
石咏一怔,只觉康熙语意双关,既是说他知道要保养龙体,又是让石咏继续批这四个字。石咏当下接过折子,丝毫未看什么内容,只继续批上那四个字。
然而康熙却全没有休息的意思,看过一本折子,飞快地甩给石咏:“朕躬安!”
石咏:这……
康熙忽然省过来,晓得石咏只会“摹写”,还未摹过“朕躬安”这三个字,当下又在昨日已经批过的奏折中挑了挑,找出一本,丢给石咏:“照这个去摹!”
石咏打开,见是一本请安折子,大抵就是臣子们在康熙面前刷一下存在感,问候一声:皇上,您安好吗?康熙便回一句:“朕躬安!”
石咏则只能兢兢业业地揣摩好一阵,先找了张纸,试了试,才觉得有了把握,取过来在那请安折子上写下“朕躬安”三个字。
康熙看了看,也觉得和自己亲手签的差不多,隔了一会儿,又递了一本过去,这本的答复甚至略去了中间一个字:“朕安!”
石咏摇头,表示不行:他只能摹写,不能仿写,虽然从“朕躬安”到“朕安”中间只差了一个字,可是毕竟写字人都有中间连笔的习惯,不能简简单单抹掉中间一个字就算了。于是康熙只得又费劲寻了一本“朕安”的奏折给石咏做样子摹写。
一晚上,石咏大约帮着批了几十本“朕知道了”和“朕躬安”、“朕安”。待到夜深了,康熙才将需要处理的折子一一处理完,放石咏与十三阿哥出了皇帝金帐。
“茂行,我……”回到自己的营帐跟前,十三阿哥满怀歉意,对石咏说。
石咏却直接拦住了对方的话头,道:“姑父,我这边没事的,如今天色已晚,也请您多顾念身体,我这边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说着,他对十三阿哥长长一揖,转身便走,语气里多少还是流露出几分不领情。不是他不能体谅十三阿哥的苦衷,但是他至少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极不喜欢这种“老大哥在看着你”的感觉,他更加无法接受,出面操办此事的,竟然是他一向当亲长般对待的十三阿哥。
回到自己的营帐里,石咏帐中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煤油灯此刻依旧亮着。石咏走过去,盯着那盏灯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旋灭了灯,倒在榻上,无情无绪,闭上眼,心想:他终究是来到了三百年前的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