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妃紧闭着双眼,颤声问了,只见那沙盘上的字又刷刷刷地被抹去。妙玉与和妃两人一道扶着的乩笔大开大阖,在沙盘表面激起扬沙一片。只见那乩笔又写道:“身不修则德不立,德不立而能化成于家者盖寡矣,而况于天下乎?”
康熙熟读史书,此时已知降坛者是武则天了,正沉吟着不知该再向这一位请教些什么,只见乩笔又动,将现有的字迹再次全部抹去。最后沙盘之中只出现三个大字:“镜中人!”
“镜中人?”康熙又惊又疑,忍不住出口问道。
他这一声问出了口,这边只听“啪嗒”一声,乩笔摔落在沙盘之中,一动不动,似是降坛之人已去,只留康熙皇帝一头雾水地立在原地,盯着妙玉。
妙玉于此刻睁开双眼,双手合什,向康熙行礼,并道:“回禀皇上,乩仙已去。”
康熙却觉得意犹未尽,他实实是没想到请神降坛扶乩,竟然会请来这一位。康熙心中瞬间迷茫,又似瞬间有些开朗,但觉无数的问题想要追问,此刻急不可耐,只管开口问道:“镜中人,镜中人乃是何意?”
妙玉微微迟疑片刻,道:“回禀皇上,贫尼此前于潭柘寺清修,曾得一僧一道,以一面宝镜相赠,有言道此镜与贫尼有缘。因此此镜贫尼一直带在身边。这镜中人……”
康熙一听,便命:“镜子取来朕看。”
妙玉合什道:“谨遵钦命!”她转身便去乩架一旁取了一名软绸包裹着的铜镜出来,双手奉给了魏珠。魏珠扫了一眼,见是一面铜镜,便双手捧着要递给康熙。
他身后妙玉却出声道:“皇上且慢!”
“高人以此镜相赠之时,曾有言道,此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镜有灵性,一向只与那些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看照。但有一样,千万不可照正面,只能照它的背面。”
康熙觑着眼,紧紧盯着妙玉,见她神色无异,并无心虚慌乱躲闪之态,知她没有说谎。但是这位帝王本身,心中早已先入为主。他低头看着那铜镜镜身上的宝相花纹装饰,以及镜身的形状,大致能推断出是唐时所铸之物,更与此前武则天降坛的事实能够对应。
于是这位帝王便听不进什么只可照正面,不可照背面的鬼话,寒声道:“照了正面,便又如何?”
妙玉一窒,没想到帝王便是这样完全不信邪的,当即老实答道:“照了正面,便是直视内心所想所愿——”
康熙一怔,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答案。但是他是千古帝王,又有什么所想所愿,是他自己不能直视的?当下康熙全不顾妙玉此前的提醒,一低头,便向那镜子正面凝神望去……
旁边魏珠轻声问妙玉:“大师,此镜既有这样的禁忌,敢问是什么来历啊!”
妙玉便答道:“那镜身上錾着的,就叫做——‘风月宝鉴’!”
魏珠登时一凛,记起了他爱徒的遗言,赶紧凝神往康熙那里看去,只见康熙左手持着那面宝镜,正望着宝镜的正面,早已是痴了。
不几日石喻随朱轼从直隶一带转回京城。他们师徒三人这次去了不少地方,年熙与石喻都长了不少见识,石喻更是坚持将每日所想都记录在一本小册子上,几个月下来,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几乎记满。
朱轼考校了两个学生的学问,都挺满意。单论学识阅历,年熙自然高出石喻不少,但是石喻胜在观点新颖,总是能从旁人想不到的地方出奇制胜,而且他小小年纪,一手文章总是写得真情实感,颇能引起旁人的共鸣。朱轼对他的进步很满意,知道这孩子再沉淀一两年,会试高中的机会便很大了。
朱轼一行三人走访了不少地方,朱轼身为左都御史递上的折子有厚厚一叠,除了一小部分被康熙帝批上“朕知道了”四字以外,有不少都转了刑部与吏部,命两部详察。
待到秋凉,年熙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朱轼不敢怠慢,立即带着两个弟子回京。一回京年熙便病倒,还曾惊动了雍亲王府怀着身孕的年侧福晋亲自探视。只不过年熙并无大碍,只要慢慢将养,便能好转。
这段时间里朱轼索性放石喻几天假,命他与家人团聚之后再回景山官学读书,并布置他写了好几篇策论。石喻一一记下,随即便出了京,到树村来与母亲和兄长一家相会。
“大哥!”石喻数月不见石咏,大呼一声,热切地赶过来相见。他一直随在朱轼身边巡视各处,有机会能读到邸报,自然知道发生在木兰围场,和后来圣驾回京的事儿。石喻便一直揪着心,直到后来得到石咏的平安信,这才好过些。此刻见到兄长,石喻眼里竟沁出泪水——只有出门在外的时候体会才如此真切,有亲人在身侧,家中有主心骨在,实在是太重要了。
石咏拍拍他的肩,见石喻又长高了些,看上去黑瘦黑瘦的,但是精神非常好,当即伸手比了比,道:“个头快赶上大哥了,这副样貌,出去说媳妇儿也是一说一个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