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宁街上则是一片凄凉,宁府被查抄,原本高大的“敕建宁国府”的牌匾已经被摘下,朱红色的府门上贴着惨白的封条。荣府尚好,看似尚未受到什么影响,可一旦走近了,便能感觉得到,这府里透着一股子惶惶不安的情绪,连蹲在门口的门房也只两眼无神地望着天际。待听见动静,一见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过来,那门房宛若惊弓之鸟一般腾地跳起来,没命地往府里奔。
连跟在后面的贾琏都能听见那门房在大喊:“不好了,不好啦……”
于是贾琏微微偏头,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长随兴儿使了个眼色。兴儿明白,立即跃下马,悄悄从荣府角门入内,进府报讯去了。
少时贾政迎了出来,见隆科多手捧圣旨,忙命开中门。他自己又赶紧与贾琏一道下去,换了吉服,又忙忙地摆了香案,齐齐拜倒。隆科多便在香案跟前立定了,展开手中的圣旨,开始宣读。
雍正这通旨意,却是来势汹汹,一开始便是痛陈贾家的斑斑劣迹。头一桩便是贾家在织造任上造成的亏空,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亏空是怎么来的,但是雍正还是在旨意上痛陈,他与皇考不同,但凡为官者发现钱粮亏空,立即革职查办。
贾政与贾琏听到这里,都是背后一身汗,知道雍正如今狠抓吏治,正好拿贾家杀鸡儆猴。贾琏还好,毕竟有了织金所那一层的铺垫,贾政当真吓得战战栗栗,汗如浆出。
隆科多继续往下念诵,那旨意却一转,转到贾赦身上,隶属贾赦若干条大罪,结党营私、乱跑门路、强买古董、结交外官之类。旨意上说,贾赦本应重重查办,夺爵革职,然其人重病卧床,并有悔改之意,托其弟将世袭爵位让与长子贾琏,可见此人良心未泯,因此免于夺爵,其世职由其子贾琏继承。
至此,在场的贾府之人都松了一口气,唯有贾政,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多少又添了些惆怅。
至此,隆科多顿了一顿,贾政与贾琏便要谢恩,岂料隆科多又念了下去,这旨意竟还未念完,接下来是织金所的安排:旨意上说,贾家织金所财产,本应没入官中,以抵偿贾家以往的亏空,但念在织金所经营尚可,多年来信誉卓著,有口皆碑,此外织金所怜贫惜弱,扶助不少贫民小户,令其得以谋生,今上不忍,因此命贾家继续“奉旨”经营织金所。
贾琏听到这里,总算明白,这就是“特许经营”四字的来历了。
接下来是关于贾家祖上亏空的安排,荣宁二府,两家总共亏空五十五万两,因为两府早已分家,因此每府共计亏欠二十七万五千两。织金所如今是“特许经营”,因此皇家特许以其中十万两转为织金所的股本,由内务府代持,每年的分红转入内库。其余款项,着荣府于三年之内还清。
这旨意一出,贾政这等不通庶务之人,早已听得晕乎乎的,愣在当地,唯有听清楚了三年之内要还十七万五千两,一时便苦了脸。
贾琏心里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晓得上面手下留情,这一关他终于过了。
皇家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债转股”的法子,最终将贾家十万两的债务转成了织金所的股本,每年从织金所滚滚而来的红利里吃分红。估计如此这般吃上几年之后,内务府会慢慢退股,再将十万两撤出来。
这样一来,贾家的股份和薛家的股份全都被稀释,两家的分红各自被吃掉一大块,给石家的分红也无法再持续了,这就是贾琏早先为什么会觉得织金所被套上了个枷锁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织金所被保住了。那许多人曾经付出的心血,都被保住了。织金所的名誉依旧是白壁无瑕,得了“特许经营”四字之后,生意上更是如虎添翼。
贾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赶紧去隆科多那里接旨。
隆科多笑着对贾琏说:“贾大人,恭喜啊!”
贾琏以为他在恭贺自己袭爵的事,岂料隆科多接着说:“吏部的任命马上就要下来了,贾大人难道还没听说么?”
贾琏确实没听到任何风声,但他知道隆科多如今正管着吏部,所以这位说的,应当是真话。
“恭喜贾大人,升了一级,过不了几日,就要去保定府上任了。”隆科多笑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