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的理由很简单,任何一样新鲜事物,总有个试一试的过程。三个月是个很短的期限,所以很快能满足百姓们尝试一回的心理。三个月之后,真金白银加上利钱全部还到他们手里,百姓才会真正对“国库券”产生信任。三个月说长不长,比起一年三年五年,百姓更愿意尝试一下这三个月就能尝到甜头的机会,而三个月其实又不短,到时户部铁定已经将各省赋税收上来,到时要兑付这国库券,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茂行,来来来,爷现在浑身是劲儿,咱们该将这个章程再做细一点,做好一点,咱们想的可不止是眼下这一回,该是往后很多年里,这一期一期的国库券该怎么发,怎么用。将来不止是在京中,在全国都能将这个‘国库券’发行下去。”十六阿哥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顺着石咏提供的这个思路往下想。
十六阿哥这个状态正中石咏的下怀,这一位长期管理内务府的钱粮,对户部的财政也有了解,他本人又是个聪明的,一旦打起精神,各种主意便源源不断而来,甚至想到了很多石咏原先未想到的方面,比如说这国库券发行之后是否可以提前赎回,是否可以在民间相互转让,兑付时,户部事先如何准备银两,又通过什么渠道兑付银两……事无巨细,竟都教十六阿哥想到了。
于是两个人在一处,又将各种细节逐一敲定,随即石咏主笔,十六阿哥润色,两人写了一份厚厚的条陈出来。条陈做出来先拿给十三阿哥去看,十三阿哥一见到,又惊又喜,与十六阿哥和石咏商议了一阵,便直接捧了这条陈去养心殿见雍正皇帝。
雍正尤其喜欢厚的条陈,他一向认为文章写得越后,就越是臣子们下了功夫的。岂料十三阿哥捧来的这本厚条陈厚得超乎想象,雍正一面看,一面问:“这都是石咏那小子想出来么?”
十三阿哥答:“大面儿上的主意是石咏想的,但是他一个人,哪儿能顾及方方面面?这里多数细节都是允禄提出来,然后他们两人一起商量着定的。”
听说十六阿哥出了不少力,雍正心里非常舒坦。十六阿哥这个幼弟自从他登位以来,虽然得了庄亲王的铁帽子之后感激涕零,可是办起差事总是避重就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叫人觉得亲近不得。如今十六阿哥总算是表现出办差理事的能力,雍正非常欣慰,点着头道:“这个十六弟啊,感情是怪朕没将正经差事交给他办啊!也是,皇考在世时,对这个会理财的十六弟也是日常夸的。老十三,以后朕就多命十六弟常去户部帮你!”
十三阿哥凭空想想十六阿哥那性子,心想这个十六弟真是被石咏这小子拖下水了。他又与雍正将条陈议过一遍,小心地问:“皇上,这次的军饷,就让他们按这条陈所述的去办吗?”
雍正一点头:“办!就按这个去办!”他做了决断,却又无声无息地叹出一口气:他面对皇考留下的烂摊子,又不愿意加重百姓身上背着的赋税,除了这个办法,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十六阿哥在内务府府署里“啊啾”一声,打个喷嚏,揉揉鼻子道:“又什么人在念叨爷呢?”
他转头望向石咏,心里有些没把握,问:“茂行,你说,这次,头一期四十五万两的‘国库券’,咱们卖得出去吗?”
石咏放下面前的文书,道:“应该……卖得出去吧!”
这一次四十五万两,专门用于军饷开销的“国库券”,因为是头一次试点,所以只在京里销售。石咏在京里设了四个销售点,内城两处,外城两处,内城的销售点是户部衙门外和南新仓各一处,外城则选了前门一处和琉璃厂一处,即日起开始预售。前门那一处自然是织金所,琉璃厂那里则拜托了松竹斋提供场地。松竹斋的白老板本来就是十六阿哥的人,自然是一万个没问题。
但是内城这两处,近几日都是少有人问津。石咏知道这个“国库券”是新鲜事物,这世上没人买过,小户人家心里没底,大户人家则看不上,所以内城这两处销售点的冷清是可想而知的。
“要是实在不成,咱还有绝招可以祭出来!”石咏安慰十六阿哥。只不过他的绝招实在是登不上大雅之堂——若是实在没人,他就打算雇人排队,当托儿买国库券,希望能带起一股热潮。
只是还没到最后一刻,他并不打算用这种损招儿。
好在随着预售期的渐渐结束,正式发售日的到来之前,南新仓那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国库券也渐渐预订出去几千两。而户部衙门口竟然也陆陆续续订出去几百两。石咏随机找了个人问了问,答曰:“这里不用排队啊!”
石咏一听便明白了,立即带着十六阿哥出四九城,往前门处去。果然,见织金所门前派着长队,织金所为了这次销售国库券,另外请了两个账房来帮着登记,结果还是忙不过来,前来预约购买的人排队排出老远去。也就因为这个,不少人听说了在南新仓和户部衙门那里也一样有销售点,而且不排队,这才转到那两处去预约登记。
十六阿哥装作路人,随意在织金所门前溜达。果然只听伶牙俐齿的女掌柜在向主顾们解说:“您这边早点儿来预订,绝对是明智之举,否则到了正式销售的那一天,您就看吧,且得一大早就来抢。您想想,您在我们织金所都还存了不少银子呢,如今是户部,是国库啊!那信用还不得杠杠的!”
十六阿哥有点想笑,又莫名有点儿汗颜:这世上的百姓,还真是愿意无条件地信任国库的。他想想以前户部衙门里的那些蛀虫,登时一阵惭愧。
“你问为什么国库要筹钱,售卖这‘国库券’,这简单啊,皇上体恤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手上但凡有点儿闲钱,谁不想钱生点儿钱,可咱手头这点儿小本钱,往哪儿投旁人会要啊?”
登时有人接口,“这倒也是!”
“所以您瞅着,这国库券为啥就只有五两银子,没有更高面额的了?皇上要是缺钱,伸手往那些皇亲国戚那里借不更简单么?哪儿那么费事要一笔小钱一笔小钱的在民间筹?您这还看不明白吗?”
十六阿哥险些笑出来,心想这掌柜真是绝了,也亏了有这等把白的说成黑的掌柜,这国库券才能顺利预订出去。
“您手头要是有闲钱,就多定些,月利一分八,不少了。”掌柜劝道。
“不不不,我就定五两,等到三个月我本利都到手了,往后我再多定些。”有主顾执意先拿五两试试水。
掌柜立即道:“行行行,咱们丰俭由人,绝不勉强。您后日正式发卖的时候,不用早起排队,直接拿着银子过来就成,不过一定得在未末之前来啊,否则定给您的这份就不留了。”掌柜的交代了预售的注意事项。
十六阿哥一直在奇怪,为啥石咏定了个“预售”的规矩,但现在他来织金所跟前转了一圈,便依稀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