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珍珠被温热的掌心包裹,花雪见赵承郢在自己身边坐下,冷月如霜,光披照在两人身上,寂静中生出锈迹。
花雪脑中一阵阵回荡李炎信祖母的话,她低头看了一眼攥的小拳头,问:“赵承郢,我在涿狼救起你时不曾寻根问底你的家世,现在我能问问吗?”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如果是别人问起,赵承郢只会觉得是别人故意为之,以此揭他伤疤。
脚步声缓缓靠近后院,赵承郢本能警觉地注视门口,抱着披风过来的环玉刚踏进院子,与瑜王对视一眼很识相地离开了。
待脚步声平息,赵承郢说,“你想听什么?”
花雪对他的坦率有些意外,不过她问他就能作答,这样本来能方便双方,她抿唇,“我想听听有关你母后的事。”
这个话题很是沉重,赵承郢眸子晦暗不明,十一年前,赵承郢的母后被屈辱地送往辽国求和,他曾在宫中墙角听过一些幸活下来的宫女议论,无非感叹先皇后心地纯善却以惨淡收场,五皇子年幼少年有成却处境艰辛。
可怜他的,笑话他的,拿他悲惨的处境安慰自己的人比比皆是。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赵承郢已经听得多了,后来不知怎的那些话流传进陛下的耳中,宫中来了一次大洗牌,凡是有可能知晓先皇后事情的人都被发配苦差。
赵承郢知道,那不是陛下在担心流言蜚语影响自己,而是因为那些话有损皇家脸面。
宫中大洗牌后,就没有人再跟赵承郢提起这事,年代久远的事如藏在泥沙下的盒子,掉了一层颜色,却逃过风沙腐朽,保持着完整。
十一年过去了,细数没几个月,就要第十二年了。
赵承郢平静地说,“谁和你提起此事了?”没有人开这个引子,花雪不会平白无故地问起这事。
“李炎信的祖母曾经受过你母后的恩惠,她知晓一些当年的事情。”花雪没有隐瞒他,只是手心里蜜浮出一层汗,黏黏地裹着浪里淘沙磨练的珍珠。
在此之前,赵承郢都不知道有李炎信这么一号人物,今天他才向薛惠问起此人,听说此人在宋辽济州土蜂寨一战中深夜发现了敌人偷袭,成功地阻止了敌人火烧粮草的行动,不过他的顶头上司抢功没把他往上报。
李炎信这个人,目前为止给赵承郢的印象是可靠,有这么个靠谱的孙子,他的祖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既然李炎信祖母曾经伺候过母后,那么先皇后是如何屈辱送嫁,花雪应该有所听闻了。
“我母后出生阀阅世家,待到说亲年纪就走了宫中的路子定为太子妃,后来顺风顺水地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当时宫中除了她,只有一个李贵妃和刘贵妃,她们分别有一儿一女,李贵妃是当今太子的生母,听母后身边的人说,她与我母后是宿敌。”
赵承郢一脚踏在回忆里,一脚立于当前。
“十一年前,宋辽爆发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宋朝投入军队十五万人,可惜还是大败,辽国要求割地岁贡,就在此时,李贵妃找人给辽国的大王耶律景绪送了一幅我母后的画像,耶律景绪被我母后的容颜折服,一改前言,要求割地赔款还要我母后嫁过去做妃子。”
花雪看到赵承郢的拳头越握越紧,隔了这么多年,他现在提起往事还同身临其境一般恨意滔天又悔恨自己无能为力。
“在一番僵持之下,宋朝割地赔款,把我母后改做他人妇……”
说到最恨的地方,赵承郢最无力,他倏然松开紧握的拳头,因为刚才用尽全身力气,此时一松弛,整个人如踏天边云上。
花雪看到,赵承郢深深低着头,线条流畅的脸隐在晦暗之中,似乎要和这陈墨的暗夜一同沉-沦。
她握紧的拳头伸到他面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打开,掌心躺着一颗氤氲着汗意的珍珠。
赵承郢些许茫然的意外地看着珍珠,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去拿,珍珠的质感光洁且润,这颗珍珠显然不是寻常之物。
“你在哪里得到这颗珍珠的?”赵承郢的喉中发紧发涩,他心中有如震天擂鼓,一个不敢相信的事实呼之欲出。
李炎信的祖母已经与花雪说过了,花姓原本是大姓,但是先皇后出事后,一些花姓家族从宫中门路听得一点风声,便连夜改了姓氏。
改姓本是对祖宗的不敬,但为了明哲保身,大家族都改了姓氏,更别提一些小门小户柔弱得跟草杆易折断,更是跟风把姓氏改了。
如今这统汴京城,保存十几年的花家人只李炎信的祖母一人,后面先皇后的事掀过一页,汴京不断扩大,又有不少外地人来此,才又多了一些不知情的花姓人。
花雪想,她好想找到了花姨的家人,也找到了她恩人的儿子。
只是这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花姨对自己的身世提起的话只言片语,她不曾说过自己是汴京人,这是花雪从她对汴京生活的了解中判断出来的,她说自己被契丹人看中抢亲,应该说的是被迫改嫁一事。
至于,花姨把她和狼小五抱回去后,给狼小五改了这么一个名字,也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云过月来花弄影,多年前的一桩事情真相浮出水面。
“花姨给我的。”花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