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
“——别啊,万一你去找人家,人家不愿意结婚了怎么办?”
肖阳开起玩笑。
虽然他从来没细问过,但也猜到,怀礼和南烟之间可能曾经有点什么。怀礼可从来没这么管过谁的闲事,又是帮人家打官司又是什么的。
肖阳从朋友立场,正了正色,还是劝道:“你说你,都要和晏语柔结婚了,三十一的人了,也该安心了吧?人家南烟也要结婚了啊,她跟徐宙也孩子都有了,你难道以后想让我负责你们两家的离婚案和财产分割案什么的吗?”
说得幽默,肖阳不禁笑了起来。
怀礼也低声笑了笑。
怀礼笑容却是渐渐淡了,他手指勾起桌面的金丝边框眼镜,目光落在她的那副画。
右下角一朵小小的雏菊。
娇俏又灵动。
眼镜重新架在鼻梁,怀礼半仰起头靠住椅背,轻轻地阖了阖眸,淡淡地道。
“我就是想见见她,也不过分吧。”
——是有点过分吧。
她都说了他们不要再见了。
她和别人还有了孩子。
这段时间她手机号都换了,家也搬了。
生怕遇到他似的。
“……神经病你,我告诉你啊,你真挺过分的,你不知道婚前能闹出多少跟EX旧情复燃一发不可收拾的事儿,”肖阳也无奈,作罢了,“那我发给你吧。”
怀礼便笑:“麻烦肖律师电话也发我一下吧。”
“——我靠,”肖阳简直不可思议,“你连人家电话都没了?撕破脸了啊?哪个女人曾经这么甩过你?”
怀礼也没否认,闷声地笑。
“是啊,她不理我了。”
“微信也没有吗。”
“早拉黑我了。”怀礼苦笑着,还挺委屈。
“——靠,牛啊,你也有今天,”肖阳心想南烟还真是个挺狠心的人物,说,“行了行了挂了吧我吃火锅呢,等会儿发你,怀医生,请你管好你自己。”
“那可不一定。”
“服了你了。”
插科打诨半天挂掉电话。
晏语柔这时收拾好行李箱出来,放到客厅里。她见怀礼闭着眼睛,靠在办公椅阖目养神,凉凉地说:“你又要找南烟?”
怀礼嗯了声,没睁眼,声音很轻:“她怀孕了,马上要结婚。”
“……”
晏语柔一愣。
良久,她迟疑地出声:“你的?”
怀礼轻笑,“怎么可能。”
晏语柔神色稍缓,哼笑了声:“也是,要谁像你这么玩儿,孩子都能组个足球队去参加东京奥运会了吧。”
她也不知自己是庆幸还是什么。
他这样小心谨慎的男人,要是能跟谁玩出人命早就有了。
怀礼没说话了。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和她在画室的那次,没来得及做任何措施,但他也万分小心。
他不想发生那样的意外。
可是。
他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角落很小声地说:万一呢?万一是呢?怀礼。
总有万一吧。
她曾问过他喜不喜欢小孩,他只乏善可陈地说还可以。
其实他很喜欢小朋友。
可是。
怀礼缓缓地睁眼,看向晏语柔:“你去日本多久。”
“怕我回来太早坏了你们的好事?”晏语柔端起杯子喝水,眼角轻挑,循循地观察他。
怀礼看着她。
好像肯认了她的想法。
这无疑是残忍的。
“——这么多年了,我很累了,怀礼,”晏语柔叹了口气,顿了顿,欲言又止,“算了,随便你干什么吧……我挺累的,今天逛一天街——总之,别让我看到你们。”
她说完放下杯子,又回到卧室。
“婚纱照拆了吧,爷爷也没空来突击检查,你看你一脸不情愿,搞得我要杀了你一样。”
怀礼始终没说话。
晏语柔嘴上说随便他,却是满心乱着,回到卧室,躺在他的床上。
嗅了嗅床单的味道,淡淡的雪松香气。
沁人心脾,蚀骨入髓。
令人贪恋。
她蓦然想到十三岁那年他出现在晏家大宅,她站在二层,眉目清冷的翩翩少年从一层望向楼上的她。
她从那时就开始喜欢他了。
喜欢他这么多年。
得到过,失去过,执著过,强拗过,崩溃过。
也真的很累了。
他说过她幼稚,说她花钱找南烟去骗他幼稚至极。
她也的确十分幼稚,幼稚到曾经骗他怀孕,想用什么牢牢地将他绑在她的身边,永远永远不要离开她。
尝过他的好,就有了独占欲。
她现在就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希望那个孩子千万千万不要是他的。
不要是他的。
他那么小心的人,也不会是他的。
晏语柔闭上眼催眠自己,不知多久就睡了过去。
她是真的累了。
夜色降临。
期间圣彼得堡来了电话,接着怀礼给南烟打过去几通都没人接。也许是太晚了,也许她已经睡了。
也许就是单纯地不想和他再有所瓜葛。
所以怎么会是他的。
怀礼兀自笑笑,有点嘲弄自己的多想。他又敲了会儿电脑,回了几封邮件过去,一阵电话铃划破他心绪短暂的宁静。
他还以为是她。
结果是医院打来。
怀礼看着屏幕,心底不觉腾起无边失望。
他摘下眼镜,揉着太阳穴沉淀思绪,好一阵才接起来,可没说两句,立刻起身,去门边匆匆穿好衣服赶往医院。
十分钟之前。
医院前三个街口的地方出了非常严重的车祸,外科人手不够,需要从他们科紧急调人前去救治心脏大出血的伤患。
整个医院已经乱成一锅粥。
头顶手术台的灯光一开一灭就是一夜过去。
手机屏幕静悄悄,她没有回任何电话给他。
.
南烟明天晚上就要出发了。
昨夜又画画到半夜,那幅油画终于完成了。
四十六天之前,她和那个男人在画室意外地完成了大半幅,留白得当,颜料泼洒之处宛如浑然天成,她笔触添置得艳丽无双,偶然与刻意一结合,命运中意外与不意外的结合。
落了笔,没有选择在右下角拓上那朵小小的、别致的雏菊。
南烟准备把这幅画先寄去圣彼得堡给Albert的导师过目。画作如同她的孩子,这一幅她并不想卖掉。
她其实还未告知Albert她答应了留学请求的事。
准备先用这幅画做个匿名的敲门砖,让俄罗斯众多美术院系中最闻名遐迩的艺术导师之一过目,如果合乎对方的预期和眼光,认为她孺子可教,那么她也可以安心地放下自己是被怀礼举荐去的心事了。
她一直觉得是因为有他帮忙才有的这次机会。
Albert他们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她需要对方不带任何眼光地亲自认可她。
南烟睡醒已经是下午了,东西基本收拾好了,只有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也跟房东联系了这里明天就退房。
她起来洗漱好,化了妆,准备出趟门。
徐宙也开酒吧需要钱。
他曾把Quiz卖掉都是因为她,前段时间还被晏语柔唬了,花了40万把她的画从画廊赎了回来。
南烟昨天将这两笔钱凑到一起,总共凑了88万存到了银行卡。
她又准备了一张卡,里面是60万。
决定找机会给肖阳,让肖阳还给怀礼。
她后来问了Albert,她的那副画只卖了30万,怀礼补了60万给她,她还以为自己的才华真的被明码标价90万。
不过她毫不沮丧。
在她眼中艺术是不应该被明确定价的,哪怕到了俄罗斯,画儿卖掉了只能堪堪维持她的生活,她就很满足了。
当然,如果Albert的导师没看上她的画也无所谓。
随画随停,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就当去俄罗斯散心好了。
现在俄罗斯肯定铺天盖地都是雪吧。
她最喜欢下雪了。
她也想过。
万一她不小心暴死他乡,没准儿还能因为她的死亡,给自己的作品多加一层“天妒英才”的价值呢。
南烟准备去趟医院。
她总不放心上次的孕检结果,这次换一个医院再做一次检查。
她和徐宙也的那次,她正好是安全期——但安全期也不是无比安全的。和怀礼的那次她不在安全期。
但又不在里面。
南烟想着,又一阵反胃,好在还没涂口红,她又冲进卫生间一阵干呕,呕到心肝脾肺要一齐吐出来。
镜子里一张艳丽的人脸。
与郑南禾有三四分相像的一张脸。
她终于还是步了郑南禾的后尘。
出了门,徐宙也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南烟和他约好这个时间给他银行卡的。
徐宙也自觉地没来敲门,而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知道他和她之间已无可能,也知道她给他的银行卡里是什么钱。
要跟他划清界限似的。
“你要开酒吧很缺钱吧,”南烟大大方方地递给他,“拿着吧,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我都听宋欢说了,你们要重新装修的,别找朋友借钱了。”
徐宙也瞧着她,苦笑:“有钱就是好啊,南烟。”
“也不好,”南烟说,“没以前有意思了。”
确实。
她当鉴情师的那两年还是挺有意思的,五湖四海地跑,去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世面,吃过亏,挨过骂挨过揍,也违背过自己的“职业道德”爱上过不该爱的人。
徐宙也哼了一声,“上车吧,你不是要去医院?我送你去吧。”
“不了吧,不远,”南烟犹豫着还是拒绝了,“我坐公交车。”
“你可别了吧,南烟,”徐宙也却白她,酸溜溜地:“你现在是孕妇,上去吸臭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