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场
“你自己去问她?”晏语柔最后冷笑着,“没准她电话都换了呢,拿了钱的第一时间难道不是……”
怀礼没再听她说完。
挂断。
他很少有直接挂人电话的时候。
一向的耐心又妥帖,沉稳温和。从不驳人面子。
庭审结束,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如同一块压在心头数月的石头落了地。晏语柔将手机收回了口袋,不远,晏子谦与律师面露喜色一同向她走来。
她也强牵起轻松的笑容迎接。
心中却并不轻松。
“怀礼呢。”晏子谦问她。
“已经到了,飞机延误所以没赶上,”晏语柔轻轻挎住他胳膊,“走吧,我们去找他。”
晏子谦笑了笑,“他对你的事真挺上心的。”
“是,他一向这样,”晏语柔得意地笑着,说,“对了,我爷爷肯定担心坏了,我先跟他汇报一下吧。”
“过阵子回国吗?”
“后天就回,我和怀礼一起。”她说。
怀礼目光落在咖啡厅窗外。
远处钟声四响,又硬生生磨过了一个小时。整点了。
广场上,那个女画家又回来了。也许是她一人在这里,暂时的离开都要收拾好所有东西。
让人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
怀礼找Waitress结了账,束了束西装外套起身朝外走。
冷雾弥散开。伦敦总是这样的天气,马路对面的建筑物忽远忽近,时隐时现,看不真切。
两天后,他终于决定打给她。
也许是他要的答案。
也许不是。
他不知道。
红棕色头发的异国女子笑容明媚。淡棕色的眼眸,高挺鼻梁,见面前有人出现,便扬起笑靥问:“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此时电话拨出。
没有忙音。
只有冷雾气与同样冰冷的机械女音回荡在耳边。
是空号了。
女人望着面前神色清寂的男人,笑容稍敛,又尝试问了一遍。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怀礼摘下手机,微微垂了眸,视线在她手中的画笔。
她的指甲。
她的手腕。
女人被他这视线窥循的害怕。
“没有,不好意思。”
他淡淡别开视线,立刻走开了。
是骗他的吧。
.
徐宙也回到画室,那位美术编辑已经走了。
窗外飘小雪,仿佛没有人来过,一切如往常。有一个瞬间,几乎以为回到了五年前。
也是个雪天。
那日南烟背着画板来找他外公。
据说二人是在公园写生时遇见的。外公欣赏她的才华,她佩服外公的画功,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前来指教。
外公生前在画室收了一群孩子们教画画糊口,由于性格过于凌厉刚愎,不受互相吹捧需要打点人脉的美术圈子看重,晚年折腾岩彩一再被打压,没混出名气。
那时徐宙也在画室折腾颜料,给外公做上课前的准备工作。
南烟当年还是才过肩的短发,俏丽又乖张,一双眼眸清澈又灵动,问他,这里是不是徐老师的画室。
徐宙也答她,是。
她便大喇喇地走进来,架起画板,准备开始画画。她喜欢坐在高脚凳上画画,调整画架时,还回头笑着问他,要不要帮帮她。
外公平时不会收这么大的学生的。
那之后,她不仅成了外公最得意最欣赏的学生,慢慢地还搬到了这里,与他同住吃喝、恋爱缠.绵。
可是,即便他们朝夕共处了,他也对她了解甚少。
她并非不善言辞,而是习惯性地,刻意和别人保持着距离。她不想让别人了解他。
她对谁都有距离。
去俄罗斯前她还说要搬走,那时徐宙也没制止她。以为她要去搬到怀礼那里或者怎样。
他以为他们恋爱了。
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最近还听说冰叔已经把二环公寓退掉了。
也许她和怀礼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吧。
画一幅幅地陈列在楼下最大的画室。
南烟站在画架边,低头调颜料。长而勾绕的红发垂下肩一缕,听见他动静没回头,兀自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收学生来画画?”
徐宙也一愣。
这是一个多月之前的打算,因为这一个月事情过多,都耽搁了。
南烟抬起头来,笑盈盈的,“画室里画架好像太少了,明后天正好我有空,去添置两件吧。”
“啊,这个,”徐宙也轻轻提气,梭巡一圈周围,她的画好像没少。他心里猜测,难道那个美术编辑来了一幅都没看上吗。
他语气都小心翼翼了些,“正好我一会儿也有空,我们一起去吧。明天店里要盘点,画架太重了,你一个人没办法拿。”
南烟沉吟了下,点头。
“也好。”
“你以后决定在这儿教小孩吗?”
“可以啊,”南烟又看他,微微偏头,笑,“你决定聘用我我就来了。”
他还要在冷泠的美术馆帮忙吧。
据说外公的画卖掉一幅后也有了别的下文。
“什么聘用不聘用的,”徐宙也嗫嚅了句,走过来帮她收拾手边的瓶瓶罐罐,“这个颜料不太好你别用了,下午买点别的。”
“好。”南烟应道,又低了声问,“对了,我飞俄罗斯那天,你给我打电话,你说回来有事要跟我说,什么事?”
他现在都没问她。
“没什么啊,就问你,买你画的那个人没下文了么,”徐宙也囫囵搪塞过去,看着她笑,“然后他不是没几天就联系你了吗?我也就不问了。”
“这样啊。”
“那怎么样了?”徐宙也问她,“有没有看上你哪幅?”
南烟调好了颜料,回到画架前,在画纸前徐徐描摹,“看上了。”
“——嗯?”徐宙也都酝酿好安慰的话了,炸了眨眼,“哪一幅?”他又看了圈儿周围,“不是都在这儿吗。”
“我去俄罗斯画了一幅。”南烟淡淡地说。
“要了那个?”
“对。”
“多少钱。”
南烟停了笔。
再对他笑时,他忽然发现她笑容中那些素来的,隐藏至深的,不易显露的沉郁好像一笑而散了。
“45万。”
她说。
“45万——”徐宙也深感震惊,“真的?”
南烟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平息自己的心情,她却克制住了像之前同他分享喜悦时的冲动,只是点了点头,“真的,他一开口我都没反应过来。”
她眼眶红了红,抿着唇,看着他要说话,又破涕而笑。
“真的是真的,徐宙也。”
她握着画笔,被他拢入怀中时还在呢喃。
“真的是真的,真的,徐宙也。”
她没有挣扎他,徐宙也便尝试着又抱紧了她一些。对她来说这笔钱意味着重新开始,意味着看到了以后。
“那他,还有没有说别的?”徐宙也按捺着激动,又问她,“比如说,这幅画要不要参展,或者,要不要给你的画刊登在杂志上?”
“没有了,他现在已经不做杂志了,”南烟声音闷闷的,手心潮湿,画笔都要落地,“就是他问我这幅画要叫什么名字。”
“你没起名字?”
她轻轻推开了他,又转头去画画,“没有啊,我甚至觉得自己还没画完。但是没想到他很喜欢。”
南烟别开视线,笔下放缓动作。
一笔一笔地,描摹出思绪。
她说谎了。
那位和蔼友善的长者走之前,的确问过她要不要给这幅画起名字。她也的确说了不知道叫什么。
然而,那人又说,不如名字就是这幅画的落款吧。
“给Lance。”
.
医院又出事了。
南烟和徐宙也刚给画室采购了新的画架,买了画具,奔上楼郑南禾正伏着病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