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挤下车,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同村的婶子,大声的问了好之后,又问她去哪里签合同。婶子告诉我之后,又嘱咐可以回家看看再过去,因为现在那边很多人。反正钱也总是会给的,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家中的房子多半已经被占用了,乡里乡亲的,多半不会计较这些事儿。还有一间呈现出坍塌的趋势,房梁有些松动,开门的时候跺跺脚,被上面落下来的灰尘呛得只咳嗽。
我突然想起来这是哥哥的房间。那时候他就躺在靠在窗户那边的床上,歪着头看着我,咿呀咿呀的不知道嘴中说着什么。
有时候我会看见几只猫蹲在他的房门前,懒洋洋晒着太阳,看见人来,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它们偶然会冲着哥哥叫几声,哥哥也会呜呜的回应着,不知道他们懂不懂彼此的意思?
我靠在门框上,默默的看着屋中在阳光下飞舞的细小尘埃,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滴答滴答的时钟,喑哑着声音,慢慢走着。我眼眶酸了一下,揉揉眼睛,听见身后母亲的声音在叫我。
村里的大部分人都被征用了耕地,可是没有人脸上又不高兴的神情。因为国家给了很大一笔的补偿款,对于庄稼人来说,这笔补偿款要比自己辛辛苦苦种地赚来的令人高兴。
还有一些人是没有被征用的,虽然眼红,却也不说出来。然而大家心里都清楚,谁知道是谁祖上积了德的呢。这种事情,每个人一辈子都会碰见几次的吧。只不过有的人把握不住,有的人却趁此机会凭力上青云罢了。
人啊,总该是信点什么才好。我以为不存在没有信仰的人,任何人都有自己信仰的东西吧。
领钱的地方在村委会。那是一个年代古老的红砖房,比我的年纪都大。上面的屋檐边长满了青青的绿草,冬天便变成枯黄枯黄的,耷拉在房檐上。偶然几只麻雀站在上面抖抖翅膀,叽叽喳喳的叫几声,倒是会增添不少生气。
村长在里面负责发钱,他也是红光满面的,看上去很是高兴。作为村长,村里的地被征用他也是有一些报酬的。看见我们进来了,他忙不迭的叫我们坐下,又给倒了水,笑着说他现在有点忙不过来,让我们自己坐。
我坐下之后看着屋中的人,他们中大部分都是耕地被征用的,还有一些人是没有被征用的被叫过来帮忙的,神色间有些恹恹的。不过村中民风淳朴,大部分人虽然嫉妒,但是并没有想做出来什么过分的事。
就像是舅舅说的,分给我们的钱大概有一百万左右。我看着村长笑呵呵的在一张支票上盖了村里的印章,又给了父亲一大厚沓的材料。父亲小心的将那些材料和支票收起来,又笑着跟村长寒暄了几句,这才带着我跟妈妈走了。
此刻我的心中仍然是有点蒙蒙的。我看着身边走过的村中人,有些人是我的同龄人,小时候也经常一起玩,他们三三两两的走进来走出去,或者笑着跟我打招呼,或者只是匆忙的瞥一眼,酒擦肩而过了。
我心中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上学的时候,有时候课堂上很无聊我就喜欢看一些。其中有一本科幻让我印象很深刻,讲的是平行空间的事情。看过那本之后,那时候的我便开始相信平行空间的存在了。
我常常幻想平行空间中的那一个我在做着什么,是不是像我一样,读书,工作,谈恋爱。人生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如果当初那些关键的选择中我做任何一个与之前不一样的选择,那么我的人生只怕也会改变很多吧。实在是不可预料。
我看着身边的的同龄人,他们大部分都是早早的都不读书了,或者在家中打工或者是整日里无所事事。我突然感觉自己很幸运,最起码我可以见识到不一样的世界,经历很多不一样的事情,而不是被困在这个小天地里,当一只井底之蛙。
出了村委会之后,我们一家三口并没有去车站,而是不约而同的站在村委会门口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爸爸才沉着声音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哥哥吧。
哥哥的坟地在家后面的小山坡上。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家人总会去看看他。我沉默的跟在爸妈身后,踏在还结着冰有些滑的泥土上,心中沉甸甸的。
昨天晚上我还梦见哥哥了。妈妈在前面小声的念叨,说现在天冷了,不知道哥哥在那边有没有厚衣服穿?回头还是得给他烧几件才好之类的话。
我只是听着,并不想说话。哥哥的人生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我的人生却可以说才刚刚开始,刚才看见的那些小伙伴们给我造成的冲击还在我心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我该怎么做?
在有这一百万之前,我能想到的我的一生便是老老实实的工作,给别人打工。可是现在我心中却渐渐大的有了一些不安分的东西在生长发芽,弄得我热血沸腾。我开始想要有自己的事业,想要保护爸妈,不让他们再那么辛苦。
人的成长,往往只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因为这一瞬间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此之前,每个人都会经历很多。我的一瞬间你便是以这样的一种形式到来,虽然俗,但是总归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我心中的斗志。
我很喜欢的一个印度诗人泰戈尔说过,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可是这是圣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像我,便只能是世界先给我一些善意,我才会去思考更远大的事情。
后来我明白了,其实所谓的世界就是我们自己。只有自己不断的努力,才能给自己更多的机会和善意。我不是很迷信的一个人,但是人们常常说的吉人自有天相,我是相信一点的。只有懂得抓住机会和善良的人才能吸引住别人的好,这就是人们常常说的有福吧。
等到了哥哥的坟前,爸爸用手整理了一下上面的残雪,又默默的看了几秒中,突然回过头来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愣了一下,看着哥哥墓碑上刻的字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突然在想,如果哥哥还活着,还是个正常人,他会不会已经能担负起整个家庭的重担,会不会已经可以让爸妈安享晚年。我默默的点了点头,在心中默默的说道:“哥哥,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好爸妈和自己的。”
我现在知道,那时候的我已经朦胧的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最好的缅怀亲人的方式,便是要替他好好地活下去。替他去见识这个世界上他没见过的风景,替他完成还没有完成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