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岂心中不忍,不愿她深想,岔开话题道:“荀先生他们还在丹霄宫等咱们去,你现在好些了吗?”
染染目光低垂,点了点头。
“那我们过去吧。”苟岂见她伤口确已愈合,于是小心将她扶上马,吩咐的卢走慢些。
两人从天刑山下山,路上并无迷雾、凶兽拦路,显然是有执法堂弟子在暗中放行。
一路上,穿过辽阔平原,途径天机峰时,山下有许多错落的屋舍。染染痴迷地望着附近的弟子们在院里读书、习武、照料药田,喃喃道:“真好”
“你喜欢照料药田吗?”苟岂问。
染染摇头,指着一间小院里正在练剑的弟子,说道:“我以前也爱在院里练剑,天天都练”她忽然叹了口气,“我以前剑法很好的,荒废五年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捡起来。”
“肯定能的!”
苟岂说完,却见她身无长物,别说剑,连一只储物袋都没有,不禁有些心酸。
他忽然道:“为了庆祝你今日重获自由,我送你一件礼物吧,可不许不要。”
“太贵重的就免了,我知道你挣钱也不容易。”染染想起当初他储物袋里那本大日真经。
“一柄剑而已。”苟岂拿出吞冥剑,道,“这件法器到我手里实在是委屈了,除了砍树劈柴,就没怎么派上过正经用场。”
说完,他将吞冥剑放进一只玄阶储物袋中,递给了她。
“谢谢。”染染没有推辞。
又行了一阵,苟岂见她始终满脸愁容,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会儿执法堂会如何处置黄孤行。”
苟岂笑道:“还用说吗?案件已经查明,那一炉进贡仙界的神丹是因他而毁,自然也应该判处他修罗天刑才对就算退一步,起码也要将他斩首示众才行。”
染染摇头道:“怎么可能呢他又不是和我一样没有背景,有他爹娘护着,就算是天大的罪过,那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苟岂沉默下来,他其实也明白染染是对的。
一路无话,两人回到丹霄宫中。
刚到大殿外,就听见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
伴随着拍桌声,荀无忧不满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不是问我的意见吗?我的主张已经说得很清楚,灵兽峰与执法堂必须共同拿出一笔灵植资源,作为对染染的补偿!”
黄夫人为难道:“可你要的数目也太多了,一个小丫头,要那么多灵植做什么?”
黄鹤忽然道:“四师弟莫不是想用‘神仙栽接法’,帮李小染提升修为?”
荀无忧冷冷道:“是又如何?你们可知道,染染历经这五年酷暑骄阳、风霜雪打,道基早已损毁,此生已无望成仙!她原本天赋那么好,本该是本门的栋梁之才,如今落得如此下场,难道你们不该补偿?”
执法长老叹道:“你方才说的数目,执法堂最多拿出三成。”
黄鹤则道:“灵兽峰可以出这笔资源,不过,孤行的罪责可否稍稍减免?”
荀无忧道:“师兄觉得该如何处置孤行?”
黄鹤沉吟片刻,道:“我只求留他一命他修行魔功多年,理当废去道基,但当年耽误神丹炼制一事,还请师弟与长老宽宥,判他一个终身监禁”
黄夫人尖声叫道:“你说什么!黄鹤,你算什么父亲,孤行落到今日下场,都是你害的我看谁敢动我儿子!”
执法长老冷冷道:“什么,你还不准我们废他道基?哼,谁同意只废去他道基了事了!此子罪孽深重,若不重重惩处,执法堂如何服众?”
正吵着,忽然间,众人声音戛然而止——他们都看见苟岂与染染走了进来。
一见到染染虚弱的身影,大家脸色都十分复杂,尤其是角落的黄孤行,低着头,眼神躲闪,片刻也不敢与她对视。唯有黄鹤坦然自若。
苟岂将她扶到一旁坐下,抬头问道:“执法长老,晚辈斗胆问一句,染染当年被陷害‘shā • rén夺宝’、‘毁坏丹炉’,两罪并罚,被判处了修罗天刑如今证实了黄孤行才是‘毁坏丹炉’的祸首,不知执法堂打算如何处置他?”
执法长老淡淡道:“与你无关。”
苟岂笑了笑:“就算此事无关,可昨夜黄孤行趁我醉酒之时行刺,险些要了我的命,这总和我有关吧?同样是两罪并罚,相信执法堂一定会给出公正的判决。”
黄夫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荀无忧冷冷道:“这里是我的殿宇,我总有说话的份吧?方才开出的条件,一样也不能少!”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柔弱的声音响起:“大家别吵了。”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染染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苦笑道:“师尊,你不必再帮我争取好处了,苟大哥,你也不必再帮我讨公道了我只有几句话想对黄孤行说。”
说完,她一路扶着桌沿,朝着角落里被绑缚于椅子上的黄孤行走去。
众人知她心中悲愤,必然有许多指责的言语要当众控诉,因此也不拦她。
黄夫人甚至心想,之所以酿成今日悲剧,全是自己从小溺爱惯坏了儿子。因此对染染也有几分歉疚,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拦。
黄孤行见她艰难走来,心中十分难堪,他低头看着前方地面,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染染停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缓缓道:“黄孤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
“听说你和我一样,过了五年惨淡的时光,整日和尸体相伴,我能想象那种滋味有多不好受,因为我五年来日夜与满山妖兽相伴,比你好不到哪去。”
“可是,你知道什么比失去父母妻子、比修罗天刑都还要可怕吗?”
“真正可怕的,是被冤枉的感觉。”染染缓缓道。
听到这里,黄孤行微微一颤。
“其实,我不在乎能得到多少补偿,也不在乎你能不能受到修罗天刑的惩罚,我唯一在乎的,是不想背负冤屈你永远不会明白那种滋味,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明明很用心办好师尊交代的每一件事,明明也没得罪任何人,却要平白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受到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
在场之人,听到这话都很不是滋味。荀无忧望着昔日爱徒的背影,眼神中露出沉痛之色。
染染忽然笑了笑,“说起来,我不该怪你,毕竟陷害我的人是你父亲,你并没有害我之心。可是,此事终究是因你修行魔功而起,而且五年来你明明知道我的处境,却什么也没有做。”
“你知道吗,方才执法堂弟子帮我解开体内穿肠锁骨的铁链时,真的很痛!我以为痛完这一阵,等到锁链离身,能有些许解脱的感觉可你知道吗,并没有。”
“我丝毫不觉得解脱,因为,那种被冤枉的感觉,才是我心中真正的枷锁。”
“可是现在我想到了一个能永远解脱自己痛苦的办法”
忽然间,染染从储物袋中拔出吞冥剑,手起剑落,砍下了黄孤行的人头。
看着滚落的人头、喷血的脖腔,她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那就是坐实这个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