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大臣们急慌慌问，使臣小心翼翼看了眼一旁坐着的长公主道：“龙腾国说他们有一神物，乃是神猪，有驱邪招财之效，另外龙腾国不喜太拘束的女子，所以他们希望长公主在边境先与公猪拜堂，再经龙腾国将士们七天七夜的净身，方可入龙腾。”
阿洛坐在上面看着大臣们一脸的欣喜和那位表姐面如死灰的样子，他年纪再小也知道那边的人是在羞辱仙灵。
“告诉龙腾国，仙灵会一战到底！”
他表了态度，底下的大臣跟着附和表示如此丧权辱国的要求怎么可能答应，但是在阿洛下朝的转眼，他们就派人去签文书，然后把长公主送了过去，这中间还未超过一周。
阿洛在寝宫里就等来一具被折磨致死的尸体，是他可怜的表姐，上面青青紫紫带着白色斑驳的痕迹，还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而龙腾国继续不慢不紧地攻打仙灵国，仿若之前的和亲并不存在，他们已经不着急占领，而是想多看看仙灵是如何垂死挣扎。
“为什么他们不听我的话？”他问。
“因为陛下现在人微言轻。”大祭司回答。
阿洛盯着他，那双本来清澈纯真的眼睛变得空洞至极，他道：“和亲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大臣和百姓在欢庆，我在宫里都听见了，你说这样的国家还有救吗？”
“决定权在陛下手中，端看陛下如何选择。”
……
“祭司，寡人要下魔井。”
＊
阿洛不敢去回忆堕魔的痛苦，但每晚梦回时分他总觉得自己还活在魔井中，那些怨气和恶意侵蚀着他，各种毒物撕咬着他，它们从身体各种部位拱出，甚至还爆了他的眼珠，把他折磨得像一副烂肉，但他的意识还在，苟延残喘的活着。
以仙骨之躯化魔，扒皮抽筋剔骨之痛都比不上，他靠着自己脆弱又坚韧的意志撑着，一直等到术成。
他就这个样子活了下来。
大祭司说，他已经得到了超越龙腾国的力量，但是力量还不稳需要经历三次破茧化蝶，每一次都是重回魔井下面的惨状，他必须忍过痛苦才能获得新生，否则便会死亡，等三次过后才是真真正正的化魔成功。
阿洛对仙灵和皇家的职责没有太深的感受，他才六岁，连治国理政之道都没有学就被推上来做了傀儡帝王，他不懂朝堂，也不懂行兵打仗，但偏偏有敏锐的洞察感知能力，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又不懂为什么，只能按照大祭司的要求帮助仙灵化险为夷。
＊
阿洛不属于任何一支军队，不是首领，也不是将士，只是顶着仙灵帝王头衔游走在战场上的屠杀者。
根据龙腾那边的人回忆说，对方是一个身着玄衣的孩童，面容苍白，容貌秀气，有着一双猩红的眼眸，他稚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注视着战场，宛如死神般招手便收割了一大批性命。
那种力量，就连术士们都无法撼动！
很多很多龙腾将士，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恐怖异常！
“妖帝”这个名号来源于那次夜间的战役，由仙灵军占据的地点被龙腾军趁夜偷袭，两军正在交战激烈的时候，他踏着红色月光而来，整个人像是被镀了一层血色，他淡淡地看着满地的尸骸，紧接着抬眼一瞥，眼神里藏着层层的血浪，杀意尽显，配着那双猩红的眸子显得妖冶异常。
他身姿轻盈一跃而起，无视任何攻击抬起那双苍白的小手，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传遍整个战场，大量龙腾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直至消亡化作血水，整个过程就像被妖怪吸走了生机一般。
夜，静得人心里发慌。
然而如此轻易的取得胜利，不废一兵一卒就灭掉大半龙腾军的战况，并没有让仙灵国欢呼。
人，最怕未知的东西，无论那是否对自己有利。
在阿洛强横实力的加持下，仙灵国一反常态几乎以无法抗衡之势席卷战场杀得龙腾节节败退，可就在士气高涨的时候，军队里慢慢传出了不和谐的声音，那声音来源于阿洛，来自于那股被人恐惧的力量。
“那种力量还能算是人吗？和巫术一样。”
“陛下什么时候有了一双血瞳，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阴森森的好像个怪物。”
“就是就是，每次他用那种力量杀了人，苍白的脸上都会一瞬间红光满面，那是不是在吸取别人的生命力，简直太可怕了。”
“陛下今年还不到七岁，这是从哪里学得妖法？”
“对啊，他怎么可能比那些术士们还厉害？”
“我听说龙腾国收服了一批妖怪参与人族的战斗，但那些妖怪也被陛下诛杀了。”
“那种力量到底是什么力量，你们说，陛下该不会……”
“好恶心，每次被那种力量笼罩，我头皮都发麻，真怕他会控制不住，把我们也吸食了。”
“我听说在陛下登基前，先帝、先后和大皇子突然遇险，连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就这样突兀地死亡了。”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小孩活下来了？”
“他该不会……”
“吸噬了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吧？”
这种言论在军队里逐渐发酵并且越传越离谱，到后来已经不是人所能控制的，虽然大祭司下令不许散播谣言动摇军心，但效果不是很好。
最后结果只是让将士们更加忌惮自己的陛下，不过因为阿洛的实力强横，倒是没人敢当面议论什么。
关于这些话，阿洛全部都知道，但他表现得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他好像都无所谓，仍旧是木着脸独自冲在最前线杀得敌人丢盔弃甲，不打仗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高处呆呆地望着什么。
阿洛心里在计算着时间，他已经度过了两次，还差最后一次，目前天道被蒙蔽着，只是也撑不了太久，他必须趁天道没反应过来之前堕魔成功。
由大祭司提议的反攻计划正式实施，不久仙灵军展开了反扑，在此之前大祭司特意为此算上一卦，卦的结果阿洛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对方突然看自己的眼神非常凶狠，心想也许是卦象不好，但现在也无暇于此。
阿洛作为这场战役最前线的领军人物，所施展的力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令人胆寒，几乎以一己之力就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挑龙腾军六座大营，其中敌方大将无一幸免，“千里之外取其首级”的消息不胫而走使得龙腾高层人人自危军心大乱，算是不费一兵一卒便为此次之战打响了第一枪！
仙灵国军队紧随其后进一步扩大战争的规模，在敌人彷徨的时候以不可阻挡之势横扫了东渊大半的土地，经过浴血奋战，仙灵国与龙腾国的战争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扭转，由被动方转为主攻方，长时间的挫败令龙腾军疲怠，也让阿洛找到最终突破口。
成败在此一举。
＊
[一句怪物，便能抹杀所有存在的意义。]
他没想过第三次来的如此之快，也没想过自己会跌落至人群中间，受尽侮辱。
“看啊，他就是个怪物！”
“我早就说了他不是人，长得真恶心。”
“你这个妖孽，杀了我们陛下。”
“你看他被挖了心，都不会死。”
“怪物！怪物！怪物！”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
阿洛的第三次失败了，在与自己斗争的关键时候，大祭司带着众人闯了进来，打断了他的化形，在众人厌恶的视线下，他烂乎乎满身溃烂地趴在地上不知所措，然后大祭司指着他说。
“这个怪物就是杀害陛下的凶手，也是破坏仙灵国与龙腾国和平的凶手！”
和……平？
阿洛被当众剖了心脏，砍了手脚，身上挂满封魔的符咒，挂在龙灵国的祭祀塔上受烈日暴晒，直至真正死亡。
谁能想到呢，经历了战苦的龙腾国居然和仙灵国一拍即合，合并了？！
两国成了一国，依旧是龙腾国的帝王做新国的帝王，先前背叛仙灵的和雅成了帝后，而大祭司变成了国师，仙灵国脱离了那个避世之地彻底融入了人族，天道苏醒，最终也接受了这个结局。
只有阿洛。
只有他承担一切的罪孽。
仇人与仇人成为朋友，有时候需要一个共同仇恨的对象就行了，这可以说是互相给对方台阶，而阿洛就是那个台阶。
龙腾国把之前进攻一事全部推到了他头上，连和雅的背叛都说成了是他这个怪物的迷惑，而仙灵这边，也顺势把过错扔给了阿洛，反正杀龙腾军最多的人就是他，他们这样说也没有错。
谁都不提那些在边境死去的人，谁都不提那位被推出去□□致死的长公主，他们开始欢庆太平，举杯同欢，修建家园。
只有阿洛被吊在上面，日日夜夜受苦，等待死亡的降临。
＊
“为什么……”他在上面虚弱地问。
大祭司在他的旁边：“因为仙灵。”
“为什么……”
“你看到了吗？听到了吗？”大祭司俯身在他耳边，“他们是那么的快乐，这就是仙灵神想要的，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被天道制裁，不会有灭顶之灾了。”
阿洛自然听到了那些声音，没日没夜的听着，那些人的快乐，他们好快乐，没有战乱，没有天道的虎视眈眈，好快乐。
“那我们呢？”他喃喃道。
“你们？”大祭司轻轻抚了下阿洛的头，“你们是仙灵的英雄，虽然不会有人记得你们，但你们是英雄。”
“英雄……”阿洛呢喃着这两个字，忽然笑出了声，“不，我们只是棋子而已，哈哈哈哈……”
大祭司微笑着看着他，等他笑够了，他说：“不管你是怎么认为的，现在仙灵神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就是先帝，也就是你父皇所想要的，同时也是历代帝皇所追求的。”
阿洛垂下头不语。
“你堕魔其实很成功了，要杀掉你得费点力气，当然，你也不想毁掉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吧，以你一人的死亡，来成全天下黎明不好吗？”
大祭司不介意把话说明白点，阿洛也知道，所以他没说话，直到对方离去，他也没再开口。
＊
人族的和平总是不会太过安逸，不久妖族那边就有了动静，而阿洛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这期间他一直很平稳，不悲不喜，只是凝视着人世间。
骂他的人少了，因为现在妖族好像更可恶一点，他们吃了不少人类，双方大战不可避免。
人类和妖族在体质上相差太多，术士们开始追求更高明的武器——炼僵。
阿洛静静地看着，一些贫苦的人被挑中，然后活人被生生炼制成僵尸，去对付那些妖怪，而人族嘛，最有利的优势好像就是人多，死掉一些底层根本损伤不了根基。
所以，这就是仙灵神想要的入世吗？
如此苛邢，哪怕仙灵国还在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
不被平等对待，这就是仙灵人想要的入世吗？
他想不明白，只觉得他们可笑。
结果笑容在看到大祭司放出来的东西时止住了。
那是他的父皇和母后，还有他的皇兄，他们也被炼制成了僵，因为怨气太重威力甚大。
“不要相信大祭司。”
他怔了怔，突然想明白了当初皇兄那句话，背后的另一层含义，那是连皇兄和父皇都不知道的隐秘。
在人族征战的时候，祭祀塔上无人看管，第三次化形，在阿洛强忍着青筋暴现中悄无声息地进行。
＊
远在战场处的大祭司突然一阵心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从他的胸膛处瞬间穿出来一只白净的小手。
战场上的人和妖怪看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小人，将龙腾国的国师开膛破肚，场面无比血腥。
“你觉得我堕魔成功吗？”
大祭司倒地：“你……”
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那抹缥缈的灵魂还没逃出去就被阿洛捏爆了。
“你算的卦，是不是在说，我会是仙灵的终结者。”
所以才临时决定舍弃他，毫不留情地要除掉他。
少了大祭司的控制，三具僵尸刹那间瘫了下去，两具化为了尘土，是他的父皇母后，他们早就魂飞魄散了，只剩下一具。
那具僵尸顿了顿，然后慢慢抬起头。
“阿洛，洛海以南……”
“这世上没有神明了。”
大皇子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原来这也是谎言。”
“皇兄，仙灵神早就疯了。”
大皇子知道的要比阿洛多，他立刻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只是真相太痛，所有的坚持都显得苍白又可笑。
“……阿洛，杀了我吧。”
阿洛看着他，他的皇兄一直都非常注重仪态，但现在颓然得像是路边乞儿，身上缠满了怨气，已经无力回天，他将手插进对方的心脏处。
“啊！那个怪物跑出来了。”
“仙灵的怪物杀了国师！”
战场上有很多人都记得他，阿洛不想看他们，原本猩红的眸子渐渐褪去恢复了黑色，他其实早就死了，死在了那口深井里，在皇兄死后他想了起来，那些所谓的堕魔之说，只是让他加深怨气化为恶鬼最终成为鬼王。
回头看着那些惊惧的眼睛，他轻轻道：“皇兄，仙灵的天要变了。”
＊
不远处的高台上卧着一个嗑瓜子的男人，他慢腾腾坐起身又打个哈欠，眼神里透露着无趣。
“演完了？”
没有人回答他。
他跳下高台，抖了抖身上不小心留存的瓜子皮，瞬间周围的场景变了样子，这是一个露天的地方，中间摆着一个长璧，上面放着阿洛杀死大皇子的画面。
[你竟然不为之所动？]
还是那个亘古的声音在说话。
边南活动了下身体，被迫看了那么长一段VR电影，既不能快进，又不能调台，内容枯燥、无味又无聊，简直太难受了，还好他还有之前存放的一点瓜子，不然观影时间更难度过。
想了想电影内容，他贴心道：“你已经过时了，现在外面的反派早就不流行这种强行共情的戏码，太老套了，出去卖都会被观众砸场子的。”
[……你当真不为之所动？！]
那声音又问一遍。
边南蹙眉：“我为你大爷，听不懂人话？”
他白了长璧一眼，接着二话不说一脚踹上去，幻境破裂了。
莽山还是那个莽山，它其实不太莽，只有不到一百米而已，之前是边南他们误入了幻境，谁能想到一个武侠世界，居然还有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反正边南是没想到。
他回到山上把那个还在哭嚎“师父你死的太早了”的傻/逼，痛痛快快打了一顿，然后踩着黄昏的余晖，下山去吃晚饭。
凤悦楼。
等菜上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凤悦楼靠着湖，此时有不少画舫出来，隐约还能听见美妙的小曲，很是悦耳。
shǎ • bī徒弟鼻青脸肿也不阻挡他一边啃着凤爪一边羡慕地望着边南：“师父啊，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厉害。”
边南眼皮都没抬：“放心，你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像我一样厉害。”
“师父，你年纪轻轻的，武功又高还有钱，天生赢家啊。”
边南没搭理他，但他嘴碎得很，闲不住又道：“看师父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肯定没吃过苦。”
“这题你答对了，”边南摇摇头捧起一杯清茶，“师父我出身尊贵着呢。”
“一看就是！”傻徒弟附和。
边南笑笑不说话，他们的桌子正好在窗边，边南靠着椅背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场面，真是热闹极了。
傻徒弟歪头看看外面，又看看自家师父。
“师父，在想什么呢？”
“你喜欢回忆吗？”
“什么？”
“回忆。”边南捧着茶，“我不喜欢，因为回忆会像潮水一样带着那些烦人的过往涌来。”
“太高深了，我不懂。”傻徒弟扒着饭。
边南讥笑：“你懂就见鬼了。”
傻徒弟：“师父，你有没有发现你有时候特别像小孩，就是——欠！”
“我看你比较欠，找打！”
“哎呦！师父，师父，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