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以这样？”小乔叫起来。她的声音太大了，边上笼子里的一条大土狗吓得直往笼壁上缩。它非常得怕人，连赵婆婆靠近的时候，它都只是低沉地呜咽着摇摇尾巴，完全不敢直视人。小乔这才注意到，这只狗狗的一只眼睛……瞎掉了。那伤口结着黑色的、丑陋的痂，一看就不是先天的缺陷，是被人伤害的。
“有些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条狗在他们眼里，根本就算不上生命。”赵婆婆说着，小心翼翼地给大土狗的狗盆里倒上一些清水。
这里的每一条狗都有一个故事，每一只狗狗的名字，赵婆婆都叫得出来。
前头笼子里那只漂亮的小博美断了一只后腿，是被车撞了之后，被主人遗弃的。
小乔进门时那只可劲儿往赵婆婆背上趴的哈士奇叫小二，赵婆婆发现它的时候，它才一岁多点，有很严重的内出血。主人不管它，它已经在外头淋了好几天的雨，主人赶它它也不走。赵婆婆把小二抱走的时候，主人还说赵婆婆白费劲，这狗肯定救不活了。赵婆婆说当时小二湿漉漉地望着主人的眼神，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小二这是知道自己被遗弃了，其实狗狗啊，心里清楚着呢。”赵婆婆说。
赵婆婆说，这个救助站是她自费办的，五六年来，她已经救了上千条狗了。有些狗狗痊愈后被人领养走了，但大部分狗狗继续还是留在了这里。
“您真了不起！”小乔抱着她刚进门时往她脚上凑的那只小土狗，由衷地说。
“我最开始也只是想有个事情做，打发打发时间罢了。”拍拍沾了泥灰的手，赵婆婆这样道。
据赵婆婆自己说，她是5年前退休的。她退休前是个中学老师，退休后就不知道该拿每天多出来的大把时间怎么办了。
“虽说可以找以前学校的同事、朋友聊天，大家一块儿爬爬山、喝喝茶，我一个人的时候也能看看电视，但这种事做多了也没意思。我正愁一天天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呢，就遇上了这些毛孩子。”
赵婆婆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她揉揉挨过来的柯基的大屁股，接着说：“表面上看是我救了它们，但它们也回报给了我远大于我付出的快乐。是它们让我重新活了起来，让我的生活再次丰富了起来。要是没它们，我再一天天地无聊下去，可能都要得忧郁症了。”
“像我们这些退休的老人呐，还是得重新找到生活的重心。”
“那……这么多狗狗，您一个人养得过来吗？”瞅着满屋子的毛团子，小乔不由问。
“养不过来啊，我那点退休工资一晃眼就没了，所以我这不是天天捡废品卖吗？”
原来卖废品是为了养狗。
“不过，也经常有一些好心人知道我养狗，会给我邮寄些物品过来。哝，它们今天吃的那袋就是。听说还是国外进口来的狗粮，可贵了。来来来，小花来吃。”赵婆婆使劲撸一把狗头，笑着说，“这孩子……”
看着一屋子的狗狗，小乔不禁想到了Taney。Taney如果知道这里有这么多小伙伴，一定会很开心的吧。想到Taney，眼前自然而然又浮现起了骆闻城的脸：
“Taney脾气好，不咬人。”这是他刚刚把Taney介绍给她的时候。他抓着她的手，带她轻轻地去摸狗狗的头。
“她是我……第一位老师。”刘艺被诊断出癌症时，病房外的长椅上，骆闻城与小乔肩并肩地坐着，“那时我……刚被我养父母从孤儿院带回来……”他开始跟她讲述他小时候的故事。
“……小乔，我、我很高兴！我也喜欢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小乔，我……”那是在骆闻城家的浴室里，她朝他告白。隔着一道玻璃的门，两人的手心贴在了一起。他们接了一个浅浅的吻……小乔赶紧打住，制止自己再想下去。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变得坚定了几分，她说：
“我来帮您一起养狗吧。”
小乔对老年女人的认识，仅限于她的奶奶和外婆，最多也就是以前路过小区和公园时，会看见里头或孤单、或成群地聚在一起的老太太们。那时她还太年轻，不会花这个时间和精力去了解老年女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却哪里想到，她会一夕间变成一个老太太。
似乎人到了老年，社会会更倾向于去掉她们身上所贴的“女人”这个标签，老年的女人，就是一个老人。
而老人已退休，他们待在家里，对社会、家庭不再有生产价值。因而有些人会觉得老人是累赘，是负担，有些儿女甚至不愿意供养自己的父母。赵婆婆家附近就有一个老太太是这样的遭遇，儿媳妇不愿意她住在家里，她儿子就把老太太送进了养老院。
女人年老了就不再有价值了吗？
小乔其实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如果光从外貌与年龄的角度，老年女人彻底与美丽的容貌、年轻的身体告别，她们只剩下了一个丑陋的、起皱了的皮囊，那确实是没什么价值可言了。
但是，除了皮囊外，人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的吧。这里，小乔又忍不住要想起骆闻城了。是他告诉她，他看见的不仅仅是镜子里的她呈现出来的样子。小乔觉得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老年的女人。
老年女人的价值仅仅是镜子里的她们所呈现出来的样子吗？或许对有些人来说，确实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