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靠在凭几上咳嗽,从鬼国赶回来的时候淋了雨,着了凉,原本吃了预防风寒的木香丸,没起作用。他绑着青玉额带,体温高,脸颊透出些许发烧的嫣红,涂了两团薄薄的胭脂似的。面前摆着小案,搁着一碗白米饭和几碟素菜。
他握着筷子,温声道:“穆家大郎与喻娘子早已订了婚约,只等择婚期了,前辈还是另寻良人吧。”
百里决明十分泄气,看来寻微还真只能嫁给裴真了。
裴真从床边拿起一叠黄纸,递给百里决明,“按着宗门的规矩,我应当如实禀告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奈何身子不爽利,不知可否能请前辈代劳?”
“谁定的规矩?麻不麻烦!”百里决明心烦。
“无渡大宗师。”
“这老儿,人都死了还给我找麻烦。”百里决明骂骂咧咧。
“前辈……”裴真斟酌着开口,“谢宗主的话儿,前辈可曾考虑过?”
“什么话儿?”
“宗师通讯仙门你是恶鬼。”
“嘁,那个忘八的胡言乱语你也信?”百里决明摆摆手,“不可能。无渡是什么人我知道,天底下谁都有可能害我,他和寻微绝不可能。”
裴真垂下眼眸,长长眼睫遮住眸子里的担忧神色。师尊总是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他,他说什么,师尊就信什么,从来不需要验证,也不需要怀疑。师尊从来不曾想过,他天真可爱的小徒儿会欺瞒他,蒙骗他。
“不过……”百里决明摸着下巴,“也有可能真是他干的。”
裴真一怔,“前辈详细说来?”
“哎,我就是瞎琢磨,你听一耳朵,不必当真。”百里决明挠挠头,道,“我是这个意思,我说无渡不可能害我,但并不代表他不会通讯宗门我是恶鬼。无渡老儿了解我,超度我也好,封印我也好,我都无所谓。仙门围剿我,严格来说对我没什么损失。只是苦了寻微,流落去喻家。”
裴真明白他的意思了,无渡爷爷通讯仙门他的恶鬼身份的动机并非谋害,而是另有其他。那无渡爷爷到底想做什么呢?为何一定要师尊离开抱尘山?
“你看啊,”百里决明接着分析,“我们这次去鬼国的人其实很有名堂,咱们每个人都和无渡老儿有至少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我就不用说了,我是他师弟。穆知深呢,当年无渡亲手给他纹上鬼刺青。谢岑关在追查无渡。哦……等等,你好像和无渡没什么关系。”
裴真握着筷子的手指慢慢收紧。
是了,一切都明白了。无渡爷爷对今日的事早有预料,他不厌其烦地重申黄泉鬼国的故事,告诉师尊内中布局,三条必定要遵守的律法。他教授谢寻微羽虫篆,玛桑黑教,道门复兴的始末。穆知深的刺青可以让鬼怪误以为他是同类,让他从恶鬼包围的窘境中逃生。原来早在十数年前,无渡就在做准备。他前往鬼国,为师尊留下冰蝉玉。他早知道今日,换句话说,他暗中推波助澜,让他们前往鬼国。
鬼国里到底有什么?他不明白,谢岑关也就罢了,他是从鬼国脱逃的鬼怪,那其他人呢?无渡为何要他和师尊去鬼国?
他忽然意识到,师尊一定有事瞒着他没说。这中间缺少了环节,无法解释通。
他颇为伤感,埋怨地乜着百里决明,“前辈,事到如今,您依旧对我有所保留么?”
“保留?什么保留?”百里决明装傻,旋即抱起手臂,得意地笑起来,“小子,等你娶了寻微,咱们就是自家人。到时候为师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儿都跟你说,别说这些东西了,就是我的棺材本藏在哪儿我也告诉你。”
裴真落寞地垂下眼,“前辈之前还说对我有求必应,我没旁的希求,只盼望前辈真心待我。想不到鬼国里同生共死,坦诚相待,一出来前辈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话说的,跟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好像百里决明睡了他还不负责。
百里决明耸耸肩,无渡让他去鬼国,或许和他心域黑雾后面的东西有关。他得找个时间内窥心域,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这事不便和裴真提起,更何况他自己还云里雾里的。他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你吃半天饭,怎么才吃这么几口?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大男人吃这么少,难怪你身子这么虚。”
裴真有些生气,当女孩儿的时候嫌他吃得多,当男人的时候又嫌他吃得少。还成日嫌弃他体虚,怀疑他的能耐,今次又更是瞒着事儿不说。越想越气,人在病中,这人品贵重的贵公子也装不下去了,他气鼓鼓地想,师尊怎么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