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蝉玉果然隔日便至,他继续shā • rén,十指不沾一点鲜血。
第二年年末,冬,天大寒。
最后一曲终了,人影散乱,杯盘狼藉。歌女徐徐退下,他一个人坐在镜前梳妆。眉心贴上梅花花钿,鬓边花插上黑鸦鸦的发髻,他娉娉婷婷地起身,撩开缥缈如雾的帘帐。一个挺拔如松的男人垂眸跪坐在重重帘幕之后,一把黑鞘长刀放在脚边。即使远远相隔,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萧煞之气。只要他在,无论何时何处都是森冷的严冬。
谢寻微缓步走近,在他面前跪坐。偌大的闺房,只有他们二人默然对视。
“穆哥哥怎么得空来?”谢寻微浅笑,“今日要寻微如何伺候?”
穆知深沉默半晌,解开自己脖下的金钮,腰边的衣带。他一声不吭地脱下黑绸外裳,披在谢寻微肩头,遮住谢寻微霜色纱衣下几乎裸露的手臂。来这里的男人都恨不得扒光谢寻微的衣裳,只有穆知深为他披衣。
“谢寻微,”穆知深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寡淡,“你杀的人太多了。”
第51章哀美人兮(四)
谢寻微长眉微蹙,眼神疑惑又无辜,“穆哥哥在说什么呢?”
“叫我穆知深。”穆知深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卷,在谢寻微面前铺开,上面都是人名,密密麻麻写了一面。穆知深看着那张纸说:“十二年前穆家堡凶变,穆家迁宅之后,阖府采用光明灯照明。一个月前,山阴楚氏驻浔州管事楚约来宅中拜谒,光明灯下,他没有影子。”
谢寻微微笑不改,“哦?鬼怪混入仙门了?”
“此鬼举止如常,不shā • rén,不嗜血,和一般鬼怪很不一样。我发现仙门中有鬼怪藏匿,并未声张,暗中调查。查得鬼怪凡十四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曾经造访过寒山道场。不仅如此,我翻阅江左仙门过去一年的死亡记录,曾留宿于寒山道场者,或暴毙,或死于杀鬼战役,或患恶疾而亡,总而言之,十不存一。如果我猜得没错,为你办事的鬼怪数目有限,你不能同时让所有‘人’存活,只能定期让一些人‘死去’。”穆知深顿了顿,最后问,“不要和我说谎,谢寻微,你同鬼怪交换了什么,对么?”
被揭穿真相,谢寻微并不慌张,笑意依旧融融。他歪头看穆知深,“如果我说对呢?”
穆知深抬起眼,目光一下变得冷厉而肃杀。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谢寻微款款站起身,踱步到轩窗边。外面的雪光透过蠡壳窗,蒙蒙的,带一点眩目的珠光。映照在谢寻微半边脸上,他朦胧的轮廓美丽又哀伤。他凄凉道:“难道寒山道场就不是火炉?难道在那些男人身边调笑弄琴就不是灭亡之路?我阿父乃谢氏主君,我阿母乃喻门贵女,大宗师授我经义,师尊教我术法。而今我连任人践踏的尘泥都不如,你让我如何不恨?我不求哥哥垂怜,哥哥高义,不如拔出你的刀,将寻微的性命了结于此。”
他闭上眼,晶莹的泪滴无声滑落细瓷般的脸颊,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像一颗珍珠碎裂。
美人落泪,如海棠着雨。
没有人不会为这一幕动容。
除了穆知深。
他淡淡道:“放下你的针,你胜不过我。”
一枚银针悬停在他的脑后,距离他脑后的强间穴只有一寸之差。
谢寻微敛了笑意,方才的悲伤神色如金漆一样寸寸剥离。
“穆哥哥真是个棘手的人物。”
“再说一遍,不要叫我哥哥,我和你不熟。”穆知深面无表情。
“可是有一点你说错了。”谢寻微不动如山,脚下的影子却在膨胀、长大,罩住整面墙壁,到达屋顶。他身后的影子犹如一头凶兽,蹲踞着,虎视眈眈。他温声道:“孰胜孰负,尚未可知。”
穆知深望着那影子,问:“拘鬼召灵术?你从何学来?”
“与你无关。”谢寻微并没有回答,只是露出头疼的神色,“在寒山道场打起来,暴露了我的鬼侍,应付那些仙门的渣滓很是麻烦。所以穆郎君,我建议你在我的银针下安详离去。”他笑得温柔如水,“莫怕,不疼。”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谢寻微的笑容温和又残酷,那点着唇脂的嫣红嘴角仿佛沾染着艳丽的鲜血。然而穆知深始终是淡淡的模样,他的眼睛是安静的灰,深沉,又纯粹,似乎再凶恶的鬼怪也无法撼动他的平静。
半晌之后,他垂下眼眸,道:“你很强,比我想象中更强。但你太年轻了,谢寻微,我可以发现你是凶手,别人也可以发现。你太急切,shā • rén可以一针毙命,可是杀了他们救不出你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