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里屋,屎尿味越发浓厚。喻夫人难以控制自己的排泄,裴真刚收好绒布包,又是一阵恶臭袭来。喻凫春尴尬地搓搓手,使女们忙拉起围屏,为喻夫人换洗。喻夫人死死盯着裴真,直到围屏完全挡住她怨毒的目光。
喻夫人当着裴真的面失禁,裴真眉头都不皱一下,更什么都没说。喻凫春很是感激,举着袖子擦眼泪,“我家到底造什么孽了?二妹不见影踪,母亲又病倒了。听人说二妹回过家,把祖宗剑拿走就离开了,到现在还没个音信。母亲这病来势汹汹,我一个人如何能扛得起偌大的家业?”他呜呜直哭,“有的时候真想死了算了,当人这么难,还不如当鬼怪呢。”
“大郎不要忧心,我会常来看诊的。相信假以时日,喻夫人定能有所好转。”裴真忧愁地蹙眉。他的目光素来温和柔软,看人的时候有种悲天悯人的神采。他的眼睛如此温暖,没有人会相信他不为病人担忧。
喻凫春声泪俱下,连声道谢,“听说天都山出了大事,寻微妹妹和秦少侠可还好么?”
他忙于侍奉母亲,还没弄清楚秦秋明就是百里决明。
裴真并未解释,淡淡微笑,“他们很好。倘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走了,约好了同秦少侠秉烛夜谈。倘若失约,他会怪我的。”
喻凫春道好,送裴真出庭院。
刚踏上木制回廊,便见错落的竹篾帘子后面,一个女人抱着剑倚在芭蕉树下。阳光透过细碎的叶隙,打在她的肩上头顶,整个人明丽又夺目,像矗立在火里的一把剑。喻凫春打眼瞧见那女人,霎时间瞪大眼,指着她叫道:“二二二二……”咬了下舌头,终于把话说全,“二妹!你回来了!”
她相貌和以前一样,又好像哪里变了,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喻凫春不敢认她。似乎是眉宇变了,漆黑又锋利,透露着凛然的杀气。又好像是眼睛,仿佛盛着霜雪,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最后他发现是整个人都变了,喻家骄纵傲慢的二娘子不会有这样的气质。这样肃杀的气质,属于一个亡命之徒。
他恍然明白,他妹妹的手已经沾过血了。
“二妹……”他怔怔开口。
“听说我的未婚夫是穆家大郎,穆知深。”她看着喻凫春问。
“是母亲病倒之前为你定的亲事,”迎着喻听秋的目光,喻凫春莫名有些害怕,“你还好么?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穆郎君,但你至少见见人家再做决定,母亲不会害你的。”
“我的无情剑进了瓶颈。”喻听秋看向了裴真,“据我所知,太上忘情有一条捷径,杀夫证道。”
“哦?”裴真的笑容变得玩味,“你想杀穆知深么?”
“我们实力相差多少?”
裴真斟酌了一下,“全力以赴,兴许可以一战。”
“那便够了。”喻听秋道,“给我一张他的画像,告诉我他在哪儿。”
喻凫春惊住了,又开始犯结巴,“二二二二……”
裴真略略有些惊讶,牵唇笑了起来,“原来你还不知道穆知深是谁么?”
“不然呢?”喻听秋觉得奇怪,“我又没见过他。”
同穆知深共同作战,却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姓名,裴真开始反思他为她扎的针可曾伤到她的神智。
“先前在天都山同你一起行动的那位师兄,他有说他去哪了么?”裴真问。
“他说他要回家办一件事。”喻听秋沉默了片刻,明白过来,“他就是穆知深?”
“然也。”裴真颔首,“不过恕我直言,你杀了他也无法证你的大道。”
“为何?”
“杀夫是为了斩断情根,你对他本就无情,又谈何情根?”裴真温声道来,“二娘子,恐怕你尚且不知你为何遭遇瓶颈。你未曾尝过情,无情剑无所斩,故而毫无进益。太上忘情,在于一个‘忘’字。无情何以忘,有情方可忘,这才是你的症结。”
喻听秋沉思片刻,道:“懂了。”
她转身要走,喻凫春大惊失色,高声喊她:“二妹!你去哪儿,母亲病倒了,你快回来!”
族老们听见呼唤,纷纷赶出来,一见喻听秋,都吃了一惊。出门的时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鲁莽丫头,数月不见再回来,已成了这般叫人不敢亲近的凌厉模样。当下有个老人以龙头拐杖杵地,大声呵斥:“二娘子,你母亲缠绵病榻,你不亲在跟前伺候汤药也就罢了,还要贪玩!修不好剑法不怪你,妇人家做做女红也是正经。你一个待嫁的女儿家四处抛头露面,听闻前头还悄没声地追到人家裴先生府上。喻家百年望族,你不要脸面,你母亲你家大郎还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