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这墙定然有古怪。
前头爬坡的时候,他并未看见人脸,刚刚甫一转身就看见了。那脸似乎是在偷窥他,有种伺机偷袭的感觉。既然如此,百里决明把风灯从脖子上取下来,猛地一扭头。
这时,百里决明看见,鬼母头发扭动的间隙里,有无数只细长的眼睛正冷冰冰地看着他。蛛网一般的发丝不时封锁住它们的视野,鬼母如今在泥壁里,可以想象她和无数奇怪的人挤在一起。头发似乎限制住了它们,它们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几个翻起了白眼。
“他奶奶的,还敢搞偷袭。”百里决明用力戳其中几张脸,这些脸没骨头似的,一戳一个窝。百里决明释放地煞火,果然三尺内的血泥疯了一般后退,和他拉开距离。这些泥巴是活的,里头藏满了“人”。
前面一程子路,百里决明一面爬一面用匕首刮墙壁上的血泥,原先的石壁露出来,百里决明依靠这个大致判断自己的位置。石壁的用料是太湖石,大多崎岖不平,更让人吃惊的是许多已经被血泥给侵蚀了,这些腐臭的泥巴严丝合缝地和太湖石长在一起,看起来像石头上长了肉瘤。他猜的没错,它们不仅吃人,还吃石头。
既然是太湖石,百里决明推测自己是在穆家堡的花园里头。花草什么的一准被血泥给吃光了,石头难啃,它们吃得慢。甬道里爬得实在憋屈,百里决明选定方向,往建筑群爬。爬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终于看见前面有光亮。他加快速度,光亮越来越近了,黄浸浸的颜色,盈盈充满洞口,像一块儿晶莹的玉。
他刚想钻出去,忽然觉得不对劲。黄色光,不是天光,而是烛光,有人在外头点蜡烛。
是穆知深么?还是住在穆家堡的鬼怪?他不动声色熄了脖子下面的风灯,慢吞吞探出脑袋。一股烂木头的味道直冲鼻腔,熏得他直想呕吐。墙洞靠近墙根,跟个老鼠洞似的。外头是间屋子,血泥侵蚀了大约一半。对面的墙布满眼睛似的霉点儿,从屋顶到砖墙一半是血泥,坑坑洼洼,孔洞密布,蜂巢一样恶心。
斜对面是个金银落地屏,蜡烛就点在屏风后头,屏风上绣花镂鸟,居然保存完好,没有被血泥侵蚀。大约是金银比石头更难啃,它们不喜欢。
但让百里决明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屏风后有个坐着的人影。
影子的轮廓和坐姿看起来不像穆知深,穆知深是个站如松坐如钟的家伙,他就算坐在泥地里也像出席宴会似的正襟危坐。
是人,还是鬼?
百里决明放慢动作,半个身子悄悄探出洞口。就在这时人影动了,它的脑袋转了转,似乎看向了百里决明的方向。遥遥对视,虽然隔着屏风,仍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管他是人是鬼,先尝尝他的火烤肉再说。若论恐怖,谁能敌过他百里决明?他正要放出三昧真火,忽然觉得脊背上痒痒的,回头一看,鬼母正趴在他的肩膀上,覆着头发的脸和他只有一个巴掌的距离。即使头发遮住了脸,百里决明也能感受到鬼母直勾勾的目光。
日他娘的,她什么时候爬出泥壁的?他一点儿声音都没听着。怎么也想不到鬼母会这个时候发难,脸贴脸的那一瞬,头皮几乎炸开。顾不上屏风后头那只鬼,百里决明想都没想,掌心焰瞬息即发,一掌轰然拍上她的天灵盖。
鬼母的脑袋顶被灼烧得滋滋冒烟,她立时凄惨地尖叫了一声。女人音调高,尖厉无比,仿佛一把刀割在耳膜上,百里决明差点儿没被她叫聋。接着她手脚并用往回退,百里决明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重新爬回去追她。刚爬回去,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往外拖。与此同时,更多冰凉的手从洞口探进来,抓住了他的脚踝。他心里一悚,原来外头不止一个鬼怪。低头看,无数双苍白的手爪往他腿上够。再仰头,甬道深处的鬼母停止了后退,黑漆漆的头发疯狂翻卷蠕动,沿着泥壁往他这儿卷过来。
前有狼后有虎,甬道太窄不好施展。
百里决明一咬牙,放弃抵抗,任由外头的鬼怪把他拉了出去。
出了洞口,眼前豁然明亮,掌心焰蓄势待发,忽然所有手都将他松开,许多黑衣男人跑上前推倒橱柜和落地屏堵住洞口。鬼母炮弹似的撞击橱柜,不住砰砰响。黑衣人们死死压着柜子,一动不动。
他们忙着,没人搭理百里决明。百里决明愣怔怔的,没闹明白这帮人是什么来头。茫然抬起头,一个戴着黑铁面具的男人进入了视野。身量挺拔,松竹一样秀丽,百里决明躺在地上,正好看见他线条流丽的下巴颏儿。这轮廓好生熟悉,百里决明不自觉想起裴真来,那个小兔崽子赤足踩他胸膛的时候,打底下望,下巴也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