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日头挂上天心,薄薄的云层间或遮住日光,像糊了层绡纱的小灯笼。百里决明揉着眼睛醒过来,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黝黑幽深的眼眸。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拥着薄薄的衾被,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蛋子。被病痛折磨了一夜,好不容易缓过来,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熹微的日光打在床头,他好像要在那片光里消失不见。
百里决明见他醒了,一副恹恹的模样,一方面心疼,一方面又心慌。原本打算守到黎明就悄悄离开,却没想到不小心睡着了。现在岂不是让裴真发现他巴巴守了一夜么,他百里大爷的面子往哪儿搁?他握拳在唇下,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准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一番。说什么好呢?就说他刚来,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绝对没有待这儿守夜!
正要开口,裴真在被子里转了个身,掉头朝墙躺着,重重地“哼”了一声。
百里决明懵了,“你哼唧什么?”
“前辈管我做什么?前头不是说恨我入骨么?还要将我关在地牢里,教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裴真用后脑勺对着他说话,“现如今我病痛缠身,也算是遂了您的心愿。前辈不如趁早去找那穆小娘子去,你二人双宿双飞,裴真在天之灵保佑你们白头到老。”
这说的是什么话儿!百里决明气得呕血,怒道:“你说的没错,现下看你病怏怏的,大爷我惩治你别人会说我恃强凌弱。等你好了,我定要把你关进地牢里,让你好好尝尝被人折磨的滋味儿。等爷成亲,大赦天下,再把你放出来,让你沾沾爷的喜气。”
裴真这回是真的被百里决明气着了,为他寻肉身,为他盗莲心,要金子给金子,要巷子给巷子,成日陀螺似的滴溜溜围着他转。百里决明倒好,故意拿话气他,嫌他死得不够快!裴真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剧烈,整个身子筛糠似的发抖。
百里决明被他吓着了,忙将他扶起来,轻轻抚他背,“裴真,没事儿吧,你别吓我!”
好不容易停了不咳了,掰开他手指看,万幸万幸,掌心没有血,百里决明松了口气。
“出去。”裴真沙哑地说,“我不想看到你。”
百里决明气得脑门疼,他向来养尊处优,从来只有他骂别人的份儿,何曾这么被别人下过脸?就算寻微耍性子,也不敢这样同他说话。死了五十八年,这还是百里决明头一遭。罢了罢了,这小子病了,不能同他置气。百里决明做了三下吐息,艰难平复心气儿,道:“别闹。爷累死累活看了你一晚上,你就拿这态度对我?不谢谢我,好歹别给我甩脸子吧。”
“你守了我一夜?”裴真终于肯看他了。
百里决明不自在地移开眼,鼻子里“嗯”了声儿,轻得几乎听不见。
“既然恨我,何必守我一夜?”裴真却不领情,“前辈同我是什么关系,不过一同睡了几夜觉的陌生人,我的生死与前辈何干?”
这个小王八羔子,百里决明被他气得差点儿直接超度。他呲哒起人来简直像刀子,一句“陌生人”,直往百里决明心窝子戳。百里决明又做了三次吐息,咬牙道:“也没那么恨你。”
话儿说到这份儿上,按着师尊的倔驴性子早该炸了。没成想人没炸,还软和了些。裴真稍稍有些惊讶,侧过眼眸睨他,“哦?没那么恨我,是多恨我?”
百里决明别过眼道:“想把你关进地牢囚着那么恨。”
他的话儿软了,却仍梗着脖子,不看床上的裴真。对着晨光瞧这家伙,抿着嘴,一副服软又忿忿不平的样子。
倒也可爱。
心头堵着的气消散,裴真缓缓笑开了,清淡的笑影儿在他苍白的脸庞上扩大。
“想怎么折磨我?何必等以后呢,现在就来吧。裴真保证,任前辈施为,绝不反抗。”
日光笼着裴真的脸庞,他的脸颊敷了层金粉似的。他就是个妖精,每一缕眼波都长了钩子似的,勾着百里决明的心弼弼急跳。又勾他!百里决明很生气,道:“你以为我不敢么?就怕你身子弱,受不住。”百里决明噌地一下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转身要走,袖子却被裴真扯出。扭过脸,那小子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我想要沐浴。”
百里决明想起之前的父子浴,耳根子的红一下子扩散在脸颊上。
“你你你你……你沐浴,关我屁事。”
裴真托着他的手挨着自己的脸颊,“我身子没力气,前辈抱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