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们脸庞的那一刻,百里决明愣在当场。
青衣郎君微笑着款款行礼,道:“百里渡携胞弟百里决明见过族长。此番壮游人间,得玛桑盛情款待,是我兄弟二人平生大幸。”
玄色衣裳的青年亦沉默地行礼。
他们停在百里决明的面前,近在咫尺。玄衣青年熟悉的脸庞面无表情,冷若冰霜。这是从前的他么?百里决明看着这张脸,忽然就不确定了。心里莫名其妙涌上难过的情绪,胸口涨涨的,他说不出话。
他为什么会难过?从前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玛桑?百里决明觉得脑海深处有许多东西想要往外跳,记忆像一根绷紧的弦,下一刻就要断裂,他头疼欲裂。
座中有人大笑,道:“好一双俊俏儿郎。听说你们二人出身江左高门,传承百里氏的先天火法。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年轻俊才。正好我玛桑王女成人,二郎君,你兄长要传承家业走不脱,不如你留在玛桑做王女夫郎,莫回中原了!”
般遮丽笑着,酒杯在掌中轻摇。
青年看了般遮丽一眼,没什么表情,道:“没兴趣。”
“哦?”那人故意挑衅,“我玛桑的王女还入不了你的眼?”
青年冷冰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是个断袖。我看你长得不错,比起般遮丽王女,我更中意你。不如你嫁给我,如何?”
第113章昔我往矣(二)
他这话儿一出,座中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这厮显然是为了摆脱纠缠,故意说自己是断袖。生前的百里决明比如今的百里决明更加目中无人,他的眼神摆明写着“哪来的脏东西,离我远点儿”,让人一看就来气。
谢岑关掩着嘴儿啧啧慨叹:“老前辈,看来你生前朋友也不多啊。”
裴真轻飘飘睨了他一眼,谢岑关连忙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裴真没有同师尊说他并非真正的百里决明这件事儿,师尊丧失了生前的记忆,总觉得哪里有蹊跷,或许告知师尊真相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裴真望向师尊,这家伙打看见生前的百里决明开始就眉关紧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转向那青衣郎君,这个男人眉目温和,仪态从容,嘴角带一抹娴雅的笑意,看起来比他的弟弟好相处很多。裴真觉得有趣,看来这位青衣郎百里渡,便是无渡爷爷年轻的时候了。
百里渡出来打圆场,“我家阿弟年轻,说话不仔细,还望各位多多担待。”他的话儿说得驾轻就熟,一看就没少为他这倨傲的弟弟收拾烂摊子。
族长也替他们说话,“二郎君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们莫再打趣他了。二郎君看似不近人情,医术是一等一的好。多亏了他,孤这三十年的头风病才痊愈啊。”
有族长撑腰,底下宾客自然无话可说,话头又转回般遮丽成年礼上头。百里家的两兄弟在角落里落座,无人在意。百里决明坐在台阶上头,一声不吭地抱着手臂遥遥望着他俩。青衣的百里渡性子温和,随遇而安。他的胞弟和他一点儿也不一样,与玛桑的宴席格格不入,即便没什么表情,也能看出这家伙眉宇里的不耐烦。
兄弟俩坐在经堂的最角落,身后是一张盖着红布的供桌。百里决明忽然瞥见,桌沿垂下的红布后头伸出一只藕白的手。那手皓白胜雪,骨相又纤细,一看就是只女人的手。那手戳了戳玄衣青年的后腰,青年没反应,那手锲而不舍,又戳了几下,青年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拿了盘烧鸡,悄无声息地递到供桌底下。
过了半晌,红布下递出一碟骨头,青年面无表情地把骨头放回小案。桌下的人似乎没有吃尽兴,又戳了戳青年。青年拧着眉回头看了看,给她递了好几回吃食。案上佳肴兄弟俩一筷子都没动,净被桌下那个人吃光了。第三回被骚扰的时候,青年打定主意不理她了。那手停在空中半晌,好像恼羞成怒,狠狠在青年屁股上拧了一把。
百里决明看见玄衣青年脸色一寸寸变黑。
青年站起身,行礼道:“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晓这人脾气不好,族长不管,其他宾客发了几句牢骚便罢了。反正是中原来的人,在玛桑借住一段时日就要回中原的,同他们没关系。百里渡颇为无奈,趁没人注意,微微俯下身,轻声说了几句话儿。
他的嗓音放得很轻,没有人听见,只有作为旁观者的百里决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口型。
他说的是:
“阿兰那,莫要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