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道:“卢妈妈不在里头住,钱嬷嬷你与骆嬷嬷相邻,叫骆嬷嬷引你过去看看屋室吧。一应被褥枕衾帐幔茶具都是新备的,嬷嬷若是还缺少什么,只管与婄云说便是。”
婄云面上带着小,与钱嬷嬷道了个万福,钱嬷嬷点点头,笑道:“见姑娘年幼,却能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全,可知的聪明灵慧,往后学习起来定然也会一点即通。”
锦心抿嘴儿一笑,“承嬷嬷的吉言了。”
她这会看起来就宛如是一个真正单纯满身稚气的小女孩,一笑眼睛弯弯的,眼中带着信任,行为看得出敬重,叫钱嬷嬷心中最后一块不放心的地方也松了下来。
锦心又交代绣巧:“你跟着嬷嬷们去,若有什么缺了少了的,你便记下回来库房取,咱们这里没有的,只管去找大姐姐要。咱们家的大财主昨儿个特意交代我的,可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心。”
绣巧噗嗤一笑,应了是,钱嬷嬷看了锦心一眼,转头随着骆嬷嬷出去了。
人一去,锦心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留下婄云伺候便是了。卢妈妈,今儿左右也没什么事儿了,您回去歇着吧,这冰天雪地的,院里又没事,这几日您也不必来回折腾,好好在家操办年节,若是有事儿,我叫婄云从后门出去叫您就是了。”
这边园子后门出去,从厨房、针线房与这边大库房、两间小客院间的夹道子穿过,便是文府的后门了,后门外头那一条巷子上都是文府家生人,卢妈妈家就在后门不远处居住,从这头出去传话叫人都方便。
卢妈妈笑道:“钱嬷嬷第一天来,我出去了倒显得怪没规矩的。我就去茶房看看她们煎药,再给姐儿炖个汤喝,老爷一早叫人送来二斤好羊骨,砍些白萝卜进去,水灵灵地炖一碗汤出来,姐儿赏脸,好歹喝两口,别叫我这大半辈子的手艺被人嘲笑,老脸上可挂不住。”
锦心听了便笑,杏核眼儿弯弯地,月牙儿似的,仿佛天生就带着灵性,卢妈妈心都要化了,摇头叹道:“等做出来姑娘您倒是但凡多喝一口啊,我就谢天谢地谢祖宗了。”
锦心口味说挑剔不算很挑剔,但却绝对称不上随和,挑剔起来能叫整个厨房听到四姑娘的名号就头疼,但有时街边小摊上的吃食也能吃得开心,更偏爱身边人的手艺,卢妈妈做的蒸糕和秦姨娘的酥油鲍螺是她长这么大都没有挑剔过的。
徐姥姥的手艺就更不必说了,偶尔做出岔子了,她自己都嫌弃,锦心也能咽两口下肚,然后用不知从哪里学会的北音与徐姥姥说:“没事,还行,能吃。”
对于这点卢妈妈也不知是该头疼还是该感到荣幸了,这会她下去准备吃食,婄云将软毡盖在锦心膝上,温声道:“姑娘是打算先礼后兵了?不妨今日一气震慑住她,往后省事些。”
“省事但后头还有水磨的功夫啊。”锦心笑吟吟地看向她,“这上头,我不求省事,只求能够永远免除后患。正好借此一招,也将院内人心整肃,借她的引子筛查一下人心,旁事可忍,心地不善者,我不留之。”
婄云俯首应诺:“奴婢明白了。”
锦心是打算先礼敬钱嬷嬷,她本性如何决定她往后形势如何,若是十分猖狂骄纵,锦心断不容她,但看她能在宫中活了八年全手全脚脑袋好好地出来了,可知应不是十分猖狂之人。
这八年一直都在基层,可知其本性软弱惜命,自然就更好操控。
若是她在宫中压抑多年,出宫之后一朝放松乃至性情大改……那锦心也不是没有法子。
只要她安安分分的,锦心不介意院里养个人叫文老爷、文夫人和徐姨娘安心,何况养人的钱也不从她这里出。
见她笑的有几分戏谑促狭,婄云便知她此时思绪怕是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无奈地摇了摇头,与锦心道:“奴婢近日倒是得了个稀罕玩意,姑娘可愿看一看吗?”
锦心略一扬眉,“什么稀罕玩意,值得你这样郑重。”
婄云便明白了,笑着欠一欠身:“奴婢这就下去取来。”
她下去不多时,怀里捧着个小布包回来,锦心见了心里觉着有些不对,倾身掀开,里头竟然是一只通体如滚炭绸缎般漆黑顺滑的猫儿,小小一只,伏在婄云怀里,一双眼儿中仿佛有隐隐的金线,猫儿尚小,却能从它的四肢身躯看出几分来日的敏捷来。
锦心扬眉,“你从哪寻来的这个?”
“回姑娘,这叫月影乌瞳金丝虎,因通体漆黑、自两眼到尾巴尖里头藏有一条金线而得名,这金线只在星月清光下可见,故而以月影、乌瞳、金丝为名。又因它动作敏捷精神非凡,能翻墙越瓦,擅捕鼠且连日不倦,又得了一个‘虎’字。这猫儿品种珍贵难得,奴婢也是偶然得来的,想着姑娘养着,好歹解闷儿。①”婄云笑容可掬言辞颇为令人信服。
锦心伸手要接过那只猫儿,婄云低声提醒道:“这猫儿野性难驯,婢子把着它它才没有造次,姑娘小心些,仔细叫这猫儿伤了。”
“哼。”锦心一手捏住猫儿的后脖颈,手腕用力将猫儿提到眼前来,那猫儿发出又急又尖锐的一声:“喵嗷——!”
婄云足尖点地微微施力,确保那只猫儿如果动爪子,她能在猫爪还没贴到锦心身上的时候就扑过去捏住那只猫。
锦心目光有些冷,定定看着那只猫儿,不经意间眼角眉梢竟然流露出几分煞气,那猫儿极有灵性,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四肢、爪尖微动,却仿佛是在轻颤。
一人一猫僵持半晌,锦心手上的力道不足,已感到手腕虚软无力了,却纹丝未动,目光定定紧盯着猫儿,眼中冷厉之色愈浓。
婄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跪下,抬首仰视着锦心,目光复杂,一时之间竟然不分不清身在何等年月、又究竟身处何地。
最终还是猫儿在锦心施加最后的力道的时候服了软,原本呲着尖牙的小嘴闭上,乖顺地低下高昂的头,身上炸开的毛也没了方才的张牙舞爪。
锦心眸中的寒冰似乎初化,她将猫儿抱进怀里,一点点理顺它身上缎子一样柔软顺滑的皮毛,声音轻柔又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乖猫儿,往后听话,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鱼吃。”
她抬起头望向婄云,问:“驱虫了吗?”
“婢子配的药。”婄云仍跪在地上未曾起身,却抬着头,仰望着锦心,恭敬地答道。
锦心点点头,“后院里给它堆个土堆,这只猫儿我自己来训。名字……就叫狸子吧。”
婄云清楚自家主子起名的那几斤几两,本来以为这只会捞个小黑、小金一类的名字,没成想还捞了个狸子,倒是没与院里的丫头排一个字辈。
锦心随手默默狸儿圆溜溜的小脑袋,狸子下意识地想龇牙,又被微凉的手摸着,便只缩着脖子不敢擅动。
婄云听闻,没有半分迟疑地应了声,锦心看她一眼,问:“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训猫儿?”
“在婢子眼中,姑娘无所不能。”婄云郑重地道,这本应是一句玩笑话,但她说出来却显得分外真诚,锦心听了不由一笑,“你还真看得起我。这只猫儿是旁人送的吧?”
她状似随口一语,婄云却不敢当随口一句听,忙一面道:“主子明见。”一面细细打量锦心的面容神情,却分不住这位当下究竟是有记忆还是没有记忆。
“你急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罢了。”锦心往后靠了靠,手随意地在狸子脊背上慢慢拂过,也叫狸子逐渐放松下来,她目光悠远,透过北窗看向屋外,又似乎不只是在看漱月堂的小小后院,而是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喃喃道:“我梦到有你、有大哥、有三姐、有绣巧,还有很多很多人,大家都是长大了的样子,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但我觉着我本该是认识他们的。还有一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却从心里信任他,与他相对便无端地欢喜。
他送给我一只猫儿,便同这只狸子一般。婄云,我知道你瞒了许多事,我本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但我却不想要求你现在就告诉我,从本心里就不想。这一点暂且不提,此时我只你,这只猫儿,是不是他送的?”
婄云低下头:“是。”
她这会反而更加疑惑起来——所以这是什么状态?按照往前的经验,梦里的事情锦心醒来便会忘记大半,可今日她竟然记着梦里有人送她一直猫儿,还记得……是那人送的。
“好。”锦心点了点头,低声缓缓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话我不会往外说,那个人如何你也不必告诉我。我有时候一觉醒来会觉着脑袋里迷迷糊糊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可我从出生开始记性一向很好。我知道这里头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的心告诉我还不到探究的之后,我现在相信我的心。但有时候你知道的事也可以告诉给我说,如果我醒来还记得的话,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她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婄云却听明白了,一语双关——一个醒来是从梦里醒来,另一个是从那种迷茫空白的状态中醒来。
至于告诉、记得,指的却是后一种。
婄云深深一拜:“奴婢永生效忠于您,待您绝无二心。”
“我信你。”锦心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冲她一笑:“也信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