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梅花手串着实喜人,回了园子里后澜心未心两人围着锦心,虎视眈眈的,锦心在这中情况下还是很识趣的,淡定地分开二人,走到屋内炕上坐下,吩咐婄云:“去把我收在书房架子上的檀木盒取来。”
婄云依言去了,澜心这才眉开眼笑,微扬着下巴轻哼一声:“不错,还算你是个小有良心的。”
“你只说刚才想骂她小没良心的不就是了,谁夸人说人是‘小有良心的’?”未心自在地在炕上坐了,听了这话道。
澜心白她一眼:“合着好人都叫你当了。”
说话间,婄云已捧着那个刻岁寒三友的檀木盒来,这盒子只有盖子上一面有雕刻花纹,清疏朴素,并无那些描漆、描金或嵌珠做螺钿花样这些妆点,未心撇撇嘴道:“这玩意怪素的,不如嵌点珠子装饰好看。”
“唉。”澜心叹了口气,未心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澜心故作深沉地摇头叹道:“我听阿姐说,当年得了三妹你,梅姨娘满心欢喜地要养出一个才女来,三妹你确实也随了梅姨娘的容貌,天然有几分清雅出尘的模样,没成想这越大却越不如梅姨娘的心了。”
说起这个来未心也是满脑袋头疼,她捏了捏眉心,摇头道:“我也就是在这还敢提一提自己的意见了,你们不知道,我阿娘平日里三令五申叫我多着青衣,言淡青色上身清雅飘逸……可咱们家扫地婆子也穿青衣啊!”
她满脸郁闷,“那回有个婆子穿的淡青色,我也穿淡青色,我又睡落枕了嫌烦没梳头,只结了一条辫子,在园子里逛,我们俩就站到一处了,有上门的客人,太太打发人带她家小姐进来逛园子,进来就叫我端茶水去,单是这样也罢了,听底下人说了我的身份,她还嘟嘟囔囔的,说哪家小姐和婆子穿一个色儿的衣裳,气煞我也。”
这经历属实是难得了,估计未心也是倒霉到极点才碰上了。
寻常婆子都是穿靛青、石青、藏青一类的颜色,时下上了年岁的人,是鲜少穿着淡色的。
而淡青的衣裳也一向为书香门第世家门阀的闺秀们所钟爱,那日登门的那位属实是无甚眼色见识。
锦心噗嗤一笑,道:“那也不是衣裳的错。不过三姐你确实是穿明亮艳丽些的衣裳好看。”
未心叹道:“我娘不准啊,要说强做也不是不能做,可看她满面失落蹙眉失望的样子,我又不忍了。穿就穿吧,月白淡青,穿习惯了也行,就是不大耐脏……”
“咱们家又不用你洗衣裳。”澜心道:“不过我到有个主意,等裁夏衣的时候,你选两个鲜亮颜色,回头就说是母亲交代做给你的,梅姨娘还能说什么?母亲说了,年轻姑娘,就该穿得鲜亮些才是呢。”
未心喝了口茶水,不置可否,几人又分看香珠,并说起“摘天巧”的事,随意地将这一茬带过了。
自云幼卿嫁过来之后,近一旬的时日都用在学习整顿家务上,这日文姝晴看定了日子准备动身回京了,她才从那些繁重的家务中抽身,在文夫人的交代下开始预备送别文姝晴的家宴。
这场宴会可以说是她在文府立身的第一战,如果预备好了,在下人里的威严自然能立起来。
云幼卿也清楚这点,故而对宴会预备格外用心,大到选定地点、菜色准备、要请哪个戏班子,小到桌上用什么样式颜色的碗碟,厅内如何布置,都极为仔细。
文姝晴见为送她之事府中如此忙碌,也与文夫人说了几次,不过这日来到定颐堂,将要开口的话却被文夫人给堵住了。
文夫人连日都是家常装扮,今日难得在贴身袄裙外加了一件颇为华丽正式的湖绿色流云万蝠缂丝褂,加长盘着的圆髻上斜插一支点翠嵌大珠雀钗,颤巍巍的流苏垂在鬓边,衬得面容神情愈发沉静威严。
文姝晴新奇地道:“嫂嫂今日装扮如此用心,莫不是因我要走,特来赶我提前些了?”
她不过是打趣一句,文夫人将手中盖碗一合,撂在炕桌上,似笑非笑道:“你若非要如此想,我也没法子。”
“嫂嫂~”文姝晴不大乐意了,凑过去搂着文夫人道:“你都不疼我了。”
文夫人冷哼一声,“回家一趟就要拐我一个女儿,我膝下不过二女,你要拐我幼女远离家乡嫁入京去,叫我如何疼你?”
文姝晴听了却顿时大喜,忙道:“嫂嫂这是答应了?”
“户部尚书府的嫡二公子,何等优越的身份,何等难得的一桩婚事,我若还在推辞,岂不是显得我假作清高了?”文夫人拍了拍文姝晴的手,“你能为他对我张开口的孩子,品性自然是没得说的,我这月余冷眼看着,也确实不错。澜心嫁到户部尚书府上,于咱们家也有莫大的好处。”
她细细陈述着其中的利弊,倒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文姝晴望着她半晌,忽然复凑前去,搂着文夫人道:“阿嫂你就放心吧,斐哥儿的人品是没得说的,课业也是极好的。这不一路奔波来的金陵,也没好生修整几日,匆匆下场考的县试,原说不过是进考场里感受感受,不想一考却真中了!虽说不及咱们翰哥儿那般天纵英才吧,也算是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的了。
阿嫂你若还不放心,便将他放在眼下再考察些时日。赵家祖籍就在金陵,他要参考院试,自然也要留在金陵。我那大伯上回信里说修书与兄长,希望斐哥儿再在咱们府中借宿一段时日,阿嫂您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能慢慢考察他呢。”
文夫人先白她一眼:“哪有那样夸自己侄儿的,传出去叫人笑话。”又道:“借宿之事老爷与我说了,亲戚里道的,这样行事也便宜,我是认同的。斌哥儿县试也过了,也要跟着继续考院试吗?”
她是话赶话到这随口一说,文姝晴却叹了一声,道:“知子莫若母,斌哥儿的斤两我是知道的,若论天赋,是万不及斐哥儿的。他县试过得侥幸,名次就不怎么好,我问他的意思,他说先试试,便是过不去,也能积攒一些经验。
我想着也是这话,那就叫他考着吧。不过京里那边我们家老爷要升迁了,我实在是得回去操持家事,不然宾客来往人情走动上,我们家那口子是半点指望不得的。”
她郑重地向文夫人道:“我带着婉姐儿回京,就把斌哥儿托付给嫂嫂了。”
文夫人拍拍她的手:“你只管放心。叫斌哥儿和赵斐还在望春馆里住着,那里离翰哥儿的外书房近,咱们三个探讨着学习,必有进益的。”
文姝晴点了点头,紧紧握着文夫人的手,“我信嫂嫂,胜过信我自己。”
其实对于澜心的婚事,她并不是没有遗憾的。
原本想着侄女做了媳妇,成就一桩美事,澜心那孩子性子活泼心里却是有乘算的,心地温厚重亲,她最清楚不过,心里也喜欢极了。
不过正是因为喜欢,她才没有在这一桩婚事里作梗,甚至使劲浑身解数促成这一桩婚。若是她有心阻止,两边往来全靠她在中周旋,只要多说或少说一两句话,这桩婚事便断然成不了。
但她是澜心的姑姑,也是文家的女儿。
作为澜心的姑姑,她希望澜心能嫁得好,赵斐身为户部尚书之子,天资聪颖多受赞誉,日后进了官场有他父亲扶持,前途定然光明远大,澜心嫁过去,一个诰命夫人是不愁的,远胜嫁与赵斌,即便她作为人母,也不能闭着眼睛说赵斌胜过赵斐。
况且赵斐又是个心里十分有成算,底线分明的孩子,若娶了澜心做媳妇,他定然会珍视澜心。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桩绝好的婚事。
而作为文家的女儿,她更要用心促成这桩婚事。
文家是皇商,赵家顶梁柱管户部,虽然皇商领内帑钱粮,算下来是与内廷司挂钩,但文家当年在众多皇商之中并不算头一等的,如今位列天下皇商第一,除了文老爷的经营手段,难道就没有与赵家的姻亲关系、赵大人的照顾在里头吗?
如今两家亲戚关系不算很近,但若是澜心嫁了赵斐,那就是实打实的亲家了。
至于澜心嫁过去的日子,文姝晴心里确实不愁的,赵斐生母已逝,府内老太太这几年身体愈见不好,对家事有心无力,且这些年她与赵老太太也自有平衡,绝不会叫澜心在老太太手里受了委屈。
至于如今府里的太太马氏……还不知几时才能从家庙里出来呢,往后在府里,头又能抬得多高呢?还能在澜心面前拜婆婆谱不成吗?
文姝晴心中将桩桩件件算得分明,这会见文夫人点头,也是真的开心。
等回到望春馆里,她铺开信笺却未曾落笔,只是叫人唤了赵斐来,委婉地说起赵大人托她的事。
赵斐是早就知情了的,此时深深作揖,向文姝晴拜道:“侄儿若娶得文二姑娘为妻,只要二姑娘不弃,必定一生一世视她如珍宝,敬她护她,与她白头偕老。”
文姝晴深深看他一眼,心中暗暗惊疑,“你……就没什么别的想法?你大哥娶的可是太傅嫡孙女啊。”
“斐天资不算上佳,却素认勤能补拙,也信天道酬勤。官位、前途,是要自己打拼来,娶妻娶贤娶合心顺意,家世高低又有何紧要?若真沦落到官场晋身要全靠岳家扶持,那还做什么男儿。”赵斐字字铿锵。
文姝晴听了垂眸半晌,道:“我只记得你见过澜姐儿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