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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回(2 / 2)

何况当年,锦心的箭术原也是极出挑的。

但到后来,孤身守城少了,稳坐后方多,要筹算的粮草账目、平衡的各方局面、谋划的前路未来,诸多中中逐渐取代了弓马,便是后来宁朝那些开国的功勋大臣、军中士卒,也少有人知道皇后当年的风采。

等建了国,天下略微平定些,锦心又有数不清的想法壮志想要实现,她想要铺太多太多的路与后人、与身边人,每一步都走得又急又快,她跟在锦心身边,有时候却也猜不透锦心心里在想什么了。

她只能咬着牙跟在锦心身后,试图挽救她逐渐衰弱的身体却又无能为力。

本来以为,重活一世,她能亲眼看着主子老去,即便身体称不上康健,至少能享常人之寿,享应得之福。

但此刻,望着锦心消瘦苍白的面孔,她心里忽然有些慌。

她不确定了。

路上颠簸,锦心并不能睡得安稳,只是闭目养神。婄云的注视实在是明晃晃的未曾加以半分掩饰,锦心无奈地张开眼,正要说些什么,却正对上婄云有几分悲恸哀伤的目光。

她眼中没有泪水,并非是不够哀伤,许是因为从前已经把泪都流干了的缘故。

锦心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她从前是招架不住人的泪水的,后来便成了招架不住身边亲近人的泪水,但今日……她忽然发现她招架不住的不是泪水,是亲近人眼中的悲伤。

更招架不住的,是因她而来的悲伤。

她绝对比婄云了解她更叫婄云的心思,这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无论前世今生,对于身边人的心思,她都能拿捏得精准得当。

可此时,她情愿她没有这个能耐。

马车里静了许久,她与婄云对视着,婄云悲伤又无力地望着她,良久方哑声哀哀哭道:“主子,奴婢怕……我怕……我怕我又留不住您……”

“婄云,”锦心听到自己仿佛轻叹了一声,然后把手轻轻搭在婄云头顶,又轻抚两下她的发丝,“你信天命吗?”

锦心望着马车窗上一摇一摇的流苏穗子,缓缓问道。

声音微有些沉,似是随着思绪,飞向了那些陈年往事中去。

婄云咬着牙,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奴婢不信。”

她这会活像一位英勇的将军,手里握着刀剑,随时能冲到战场上杀个几百回合。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此时只有一腔孤勇悲愤,咬着牙,仿佛应下了那“天命”两个字,就又会经历感受一回前世亲身感受的无力与悲恸。

锦心有些恍惚,声音愈发轻了,她说:“我原也是不信的。当年慈云谷中,初见时,步云便问我信不信天命。我说我不信。当时我胸有一腔悍勇,自觉仰俯无愧不畏生死,也能不惧、不信、不认天命。

然后我在生死里走了一遭了,说来也好笑,就是这把硬骨头,我还是不信天命。我信命在人手里,事在人为。可今下,我这副身子愈发走向前世那时,症候也愈发相似。他与乘风都告诉我顺应天命,静待即可平安,你说,该信还是不该信?”

“信,信……”婄云只听到“平安”两个字便忽然落下泪来,胡乱抹了把眼泪,连着点了点头,又紧紧抓住锦心的手,几近虔诚地抱在自己身前,“天命顺您,咱们便信;不顺,那便不信。”

“好,”锦心笑了,也轻轻点了点头,“就听你的。步云和乘风都说会平安,他们两个若是说得不准,可是砸了他们的招牌,就是为了这一世的名声,这话最终也得应了吧?”

婄云用力点了点头,锦心就笑呵呵地道:“那就别快别哭了,你哭得我也想哭了,你若把我惹哭了,回去阿娘看出来一问,我可怎么解释啊?”

她笑起来颇为轻松的模样,可婄云心里却觉着沉甸甸的——这段日子来,锦心的病势加重,不只她与闫老心里有数,锦心自己也不是没有察觉到。

可锦心一声未吭,瞒着所有人。与贺时年来往的书信里皆是“尚可”,偶尔有些娇嗔的小抱怨,对她、对徐姨娘、对贺时年……对每一个人,一如既往。

徐姨娘至今还以为锦心的身体如从前一般只是因季节变换才有些不适,锦心好端端地瞒过了所有人。

锦心在察觉出不对之后写了信去问乘风道长,连她也瞒着,没透出半分风声。锦心落笔之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重生至今,从未有一刻,婄云如此希望贺时年能够过来。

半生结发一世夫妻,婄云即便再不想,也不得不承认,贺时年能给锦心的,在锦心身边能起到的许多作用,都是她做不到的。

比如此时,锦心明明需要有个人与她共担风雨,可婄云这个两世知情的那个下又离她最近的人却不能做到。

婄云闭了闭眼,无声地一叹。

府里的日子倒是一切如常,锦心回去用了两剂药,继续在屋里猫冬,听蕙心她们说云幼卿忽然开始害喜了,身上添了头痛胸闷两样症候,除了本府的闫老,文夫人又延请了金陵城中数位名医,都没看出什么来,最终只能推到身孕害喜上。

孕期反应严重的孕妇也不是没有,但云幼卿前两个月都安安稳稳的,如今孩子都三四个月了,忽然闹出这些症候来,倒是奇得很。

文从翰近日也不出门了,日夜不离地陪在她身边,闫老往那边院里跑得也勤了,早晚诊脉,还是没诊出个所以然来。

这日他来漱月堂给锦心请脉,锦心正歪在炕上假寐,婄云在对面的案前抚琴,琴声悠荡,是一支从前未曾听过的轻缓曲调,潺潺如流水,静缓恰似天边一溪云,闫老笑道:“这曲子不错,听着很是舒心。叫什么名字?”

“此曲无名,随意弹来的罢了。”其实也是试着用来为锦心静心宁神的,闫老听了一笑,一面坐下为锦心诊脉,一面缓缓考校婄云。

期间随意说起云幼卿的病症,婄云沏了一碗清茶来奉上,道:“那病症奇得很,若非是本身有什么病,怕不是中毒了吧?”

闫老无奈道:“我又何曾没想过是毒呢,只是日常饮食、香炉器具上都验过了,并无半分蹊跷痕迹。”

婄云道:“那可奇了。”

锦心忽然插口道:“我曾听闻,南疆有蛊师,驯养虫蛊为害人之用,闫老您听过吗?”

闫老笑道:“姑娘从哪听说的这个……倒是有蛊师这一说法,老朽年前些年也见识过两位,那是有真能耐的。‘蛊’这一物其实并不似传言的那般驯养虫子为用,只是以虫为引入药罢了,人们以玄传玄,才传出这样唬人的风声。药自然也有好坏,有害人的,也有能治病救人的,且那些蛊师以虫为引,配伍方剂比我们这些只开方用药的大夫,大胆许多,又多了几分玄妙之处。”

他说着,微微顿了一顿,“我年轻时曾诊过一位犯疯癫之症的姑娘,当时用了两个方剂,都未见效。后来我自认又学得几分能耐,心中放不下,登门再去拜访,却见那姑娘已经好得完全。

她家里人说是请来一位南疆来的老嬷嬷,用了一只‘安魂蛊’定下魂魄,得以好得完全。如今想来确实颇有几分玄妙之处,可惜彼时我年少气盛,并未将此事当真,错失了一次讨教之机啊。后来有缘遇到了两位‘蛊师’,言语上有交谈讨教,到底不深。”

他如今说来,轻抚美髯,颇有些唏嘘感慨之意在其中,婄云持壶添茶的手却猛地一顿,锦心轻笑道:“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这样的奇迹。”

“见识不到啦。”闫老叹道:“早年夏狄人冲杀到南疆去,听说那边十不存一,本就传承艰难的蛊师一脉也彻底断绝。这一二年我也寻访过,到底是没了音讯踪迹了。”

锦心看了他一眼,笑道:“多谢您的用心了。”

闫老看她一眼,叹息道:“就怕你这中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凡是什么心思啊,在你们这都瞒不过。也是白用心了,我那师弟还笑我,当年一心只问岐黄事,老来老来,怎么却在这玄妙之道上下了功夫了。我心中却觉不然,都是药材搓的丸子,甭管用了什么做引,都是药不是?是药就是救人的,谈何玄妙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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