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目光微有些冷。
兴,百姓苦;忘,百姓苦。
这一个“苦”字,要怎么才能从百姓身上完全抹去呢?
今年紧急翻修行宫、去岁加固河堤……这些都是征的百姓徭役,再有去年西境动兵,全国各地征收赋税,本打算高薪养廉去掉冰敬、炭敬,又因为去年的军事而尚未能完全实行。
海上商贸如今官方还没收拢回去,贺时年的意思是等太子登基之后新建国营部,太子倒是有那个破例,只是重利在先,届时又是一番风雨。
再有一旦彻底开放对外港口,带来利益的同时也会直面海外的危险,这里头诸事繁冗,机遇与危机并存。
幸而如今几度整军,按照锦心前世对海外诸国的了解,现今的同时期,瑨的国力也算是强盛的了。
只是瑨一贯对海军不大重视,太子是贺时年引导教出来的,他重视海军,但作为太子应当谨慎行事,从前从未插手过军务,即便去年随军出征一回,当今也有禅位之意,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走得太急。
要做的、应当做的事情很多,可此时锦心望着楼下的芸芸众生,却忽然在想,即便他们做得再多,永远有一群“蚂蟥”趴在身上吸血,百姓的日子再好过又能好过到哪里呢?
为了稳固统治,历朝历代皇帝以“君权神授”统治百姓的同时又行愚民政策,不开民智以稳定政权,所以锦心不喜殿中高高在上的神佛,但归根究底,他们也只是皇帝用来统治百姓的工具。
君权神授,他们口口声声是如此说的,自称是天子,天父母地、天地之子,说圣天子有百灵相助,可她真就那么不信呢?
皇帝、宗室、王公贵族,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趴在底层百姓身上吸血的蚂蟥,吸血的同时,还要奴役人心,叫人对皇权信服尊敬,视天子为天,按下一切与政权相违背的可能,只求江山万年绵延,皇权稳固。
那这天,可知人间百姓疾苦,可知强权压人,可知逢暴君遇乱世时,百姓何其苦?
锦心看到了骑马而来的贺时年,一袭青衫,面容清隽,一身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气概,在官袍礼服丛中更显出尘。
锦心凝望着他,看着翩然潇洒的模样,略弯了弯唇角。
想来她前世留下的东西,他应该看到了。
就是不知他是何感想,晗儿又是何感想。
他们两个亲手打下江山,收拢起的稳固的权柄,最后也将分散于她留下的后手。
晗儿是他们之后的第二代,他有为明君的韬略志向,锦心也并非信不过自己亲自教导出的孩子。
但秦二世而亡,他们即便保证了第二代,那第三代呢?第三代帝王会怎样,有谁能够保证呢。
只希望前生最后,晗儿莫要恨她。
但即便晗儿恨她,她也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她亲手组建起的新内阁,总有一天,会发挥出最初她心中所希望的作用。
也不知贺时年当年看到那份文书的时候,心中是何感想。
只可惜今生,她却没有那个精力心力,再去用半生的时间,去谋一场或许在百十年后的变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