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稍显怔愣,反应慢了半拍,才挤出一点羞赧,垂下眉目。她猛地想起什么,抬眼看向谢晋,道:“我有东西要给夫子,夫子一定要等我。”说罢,拎起曳地衣裙,飞快跑出去。
梁潇凝着她的背影,剑眉深蹙,眼梢如焠薄霜。
谢晋叹道:“你说我偏心姮姮和墨辞,这话倒不假,你也该知道为什么。”
梁潇未防他突然扯旧事,很不想听,可这文人儒雅敦厚,最不会看人眉高眼低,竟兀自伤怀起来:“当年姜国公在闽南领兵,一双儿女留在帝都为质,世代武勋,满门忠烈,却要骨肉分离,让人如何不心疼。”
梁潇看出来了,这些人合该倒霉,合该命途中落,因为他、辰羡还有姜家那一家子人都是一样的,天天心疼这个心疼那个,当自己救世神一般,只差披上袈裟立地成佛。
他不耐烦,不说话,不妨碍谢晋追溯过往,絮絮叨叨一通,姜姮回来了。
她抱着那个盛满了读书时记下的纸笺匣子,郑重交给谢晋,期望他给自己解惑。谢晋还是从前那副倒霉样子,一听姜姮想读书,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立即满口应下,承诺三日之内必给她把批注做好。
天黑了,梁潇留谢晋用了饭,派人送他出府。
帝都街衢纵横,人烟如织,他心事重重穿过几条街,正要打尖,衣袖一紧,被人扯进小巷里。
却是姜墨辞。
姜墨辞跟了他许久,一直等到王府的腿子走了才现身,抓着夫子来不及寒暄,只问:“您可曾见过姮姮?可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谢晋心里有一点疑星儿,可找不到破绽,听姜墨辞描绘一番,也觉得蹊跷,忖度良久,低头看了看怀中书匣,道:“我还得回去送匣子,过几日再探一探那王府。”
夜间,梁潇回了寝阁,却是把这一日对姜姮的不满都发泄出来了。
枕间泪染薄簟,寒雨凄切,花枝摧残潇潇落木,一地残红。
姜姮中途晕过去了,再醒来时,见一室烛光熄灭,只留根红烛在妆台,薄雾绯影,点点幽惑,照出人影朦胧。
梁潇坐在妆台前,手边一只金酒樽,白玉壶,还有一方沾血的帕子。
听得动静,他未回头,只轻蔑一笑:“醒了?”
姜姮坐起身,未着寸缕,随着动作被衾滑落,露出一片白皙柔润的香肩,发丝凌乱,一些垂在身后,一些落在胸前,半遮半掩着脖颈和锁骨。
梁潇的声音自那一点光影流转里飘过来:“在床上跟个木头人似的,当初若真送你去了教坊,你要凭什么活下来?”
窗外虫鸣嘤啾,衬得阁中幽然沉寂。这样安静,姜姮的心也静下来,难得有一种雪光清澈的灵透。
今日事不如意居多,但梁潇最介怀的应该是他舅舅拖家带口的来了,恰被棣棠探知,又回来告诉她了。
这是他不能碰触的隐秘,每回掀出来,就要对她恶语相向。
最初姜姮会跳起来和他吵,但辰光消磨至此,整整七年,她习惯了被整治被羞辱,倦怠于争论吵闹,那是没有用的,只要他不羞辱她的家人,说她什么都无所谓。
她在黑暗中坐着,不接话,只拢了拢被衾裹住自己的身体,默默看他。
银釭香炉里飘出一缕烟,清雅的蘅芜香,甘甜芬芳,镇静宁神。
梁潇满饮一樽酒,道:“夫子疑心我对你不好,姮姮,你说我该对你好吗?你配吗?”
姜姮低头看自己的手,她没有如京中贵妇时兴的那般蓄长指甲,修剪得短短的,一道圆润流畅的弧度,薄薄ru白中透着红润,涂一层淡粉色的蔻丹,似有若无,娇而不妖。
“你说话啊,你不是最会骗人的吗?”梁潇侧首,投落在墙上的影子随着晃动,月光皎皎,落到他半边面颊上,勾勒出丰神俊朗的容颜。
姜姮淡淡道:“我没有骗你。”
说完,她躺了回去,要睡。
梁潇扔掉酒樽,欺身上床,将手探向姜姮。
原本温驯缩成一团的姜姮倏然炸毛,将他的手打掉,裹被衾贴着床壁挪动,尖声叫:“我说了我没有骗你!这七年我说了多少遍了,你就是不信!你既然不信我,何苦要与我纠缠,给我一封和离书,我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