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竭力忍耐,默不作声,梁潇却最受不了她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倾身靠在她耳边,幽然低语:“你就不能信我一回吗?”
这话说得极轻飘,若轻纱飞掠过耳畔,留下酥酥痒意,缥缈得让人怀疑是一场错觉。
姜姮疑心自己听错了,抬头问梁潇:“你刚才说什么?”
就连近在身侧的聂雪臣都面露疑惑,偷偷觑看梁潇。
梁潇却不再说,脸上方才乍现的怅惘忧思亦不再见,漫不经心地轻敛疏袖,脸上悠凉如水:“人也看了,也放了,你能安心跟我回家了吗?”
姜姮依约觉得方才并不是这一句,可看梁潇那副面目可憎的样子,又懒得再追问,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拎裙上石阶走出牢房。
夜色沉酽闃黑,漆漆如墨,注定风澜初生,不得安宁。
狱卒进不了内宫,在顺贞门将顾时安交托给内侍,内侍用藤架把他抬进燕禧殿,崔太后正换上寝衣准备入睡,见顾时安满身是血的凄惨模样,饶是心硬如铁,也不由得动容:“这……这怎会把人打成这样?”
她探出手,却不敢碰到顾时安,忙吩咐宫都监去叫太医。
从诊脉到开药方再到给伤口包扎,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太医在临走时瞧瞧对宫都监说,摄政王这手下得可够黑的了。
崔太后在薄寝衣外披了件妆花缎大裳,隔罗帐看着昏睡在榻上的顾时安,目中内蕴精光,歪头冲宫都监问:“打听出来了吗?摄政王为什么突然放了时安?”
宫都监低头禀:“咱们安插在大理寺监牢里的狱卒说,是摄政王带了一个女子去看望顾学士,两人在监牢里吵了一架,摄政王拗不过那女子,才把顾学士放了的。”
“女子?”崔太后蹙眉:“那女子长什么样?”
宫都监道:“狱卒没有看清长什么样,她带着帷帽,只知身量婀娜,看上去是个美人。”
崔太后沉着脸思忖良久,倏地冷冽一笑:“姜姮。”
殿中烛光煌煌,将人影投落到地上,拉扯得颀长,崔太后背光而立,眉目坚冷锋锐,透出凛寒戾气。
她反复吟念“姜姮”这两个字,瞧着纱帐里的人,自言自语:“这个女人怎么阴魂不散……”
顾时安醒来的时候正在艳阳yàn • zhào,夏风柔软的时候,轩窗半开,细碎花瓣随风吹进来,萦绕在帐上,撩出细碎影络。
他半寐初醒,本能想坐起来,但身上立即传来刺骨的疼,又狼狈地跌回去。
他额头上青筋凸蹦,冒出颗颗冷汗珠。
崔太后端着汤药撩帘进来,覆手轻试了试顾时安的额头,道:“还好,不烫了。”
顾时安些微忐忑地抻头看她:“太后……我……”
“你是哀家从大理寺监牢里要出来的,若传懿旨的内侍再去晚一些,你怕是要被辰景给折磨死了。你们怎得就有这般大的仇?”
顾时安眼中浮漾着厌恶:“大约,他知道当年玉钟寺里,王妃死遁的真相了吧。”
崔太后脸上神情如常,心中暗忖,这倒与自己最初的猜测差不多。这样看来,昨夜出现在大理寺监牢里的那个女人就是姜姮,梁潇也真沉得住气,早就把人找回来了,却迟迟不给她恢复名分。
她派了无数细作也只打探出来摄政王养了个女人,竟让她住中殿,恩宠浓眷,如珠似宝,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女人竟就是姜姮。
崔太后一勺一勺喂顾时安喝药,摁下他惊惶中欲坐起的身体,冲他道:“其实这些年哀家心里总对你有些疑影,每每想信你,予你神器时,总是不由得想起当年你为姜姮找上哀家的样子。那女人就这么好吗?让你们一个两个都为她神魂颠倒?”
顾时安艰难吞咽下粘稠浓苦的汤药,道:“她好不好都与我无关了,我争不过摄政王。经此一事我才知道,我于摄政王而言,不过一只卑微蝼蚁,他想把我捏死就捏死了,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话说到最后,脸上浮起痛恨和屈辱之色。
这就是崔太后想要的结果。
她之所以迟迟未出手营救顾时安,一方面是想看看梁潇能把事情做到哪个地步;一方面她深知男人心理,耗得越久,他承受得折磨越多,心中对梁潇的恨就越深。
这种恨不仅仅源于身体上的伤痛,还有那种咽喉握在别人掌心毫无反抗之力的无助。
她悠然一笑:“当年他也是从你这境遇里熬出头来的,他既然能有今天,焉知你不能?”
“哀家能捧出一个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自然,也能捧出一个万人之上当朝宰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