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沉默片刻,随即传出兰若虚弱冷漠的声音。
“有什么可商量的?我早就说了,我不想在这里,你放我走吧,我要等姮姮,她会来找我的……”
姜姮听得眼眶一酸,忙冲上去,握住她的手,啜泣:“你怎么这么傻?我不是让人带信给你了吗?让你们先走,不要等我。”
崔兰若大半张脸陷在粟心软枕中,苍白如纸,眉目如墨画,见到姜姮,暗沉的眼睛倏得亮起来,灼灼凝着她,想要抬起身,可身体太虚弱,抬到一半又跌回去。
“姮姮……”一句话刚出口,已经滚下泪来。
姜姮注意到她头上缠着绷带,想要摸摸她的头,身侧随即传来一个声音:“别碰她,会疼的。”
姜姮转身,看见荣康帝站在榻边,痴痴含情又心疼地凝睇着崔兰若,道:“流了很多血,御医说不能碰的。”
姜姮实在不耐烦应酬他,原本对那稚弱少年的一点好印象荡然无存,歪头看向同样立在榻边的梁潇。
梁潇会意,把荣康帝揽过去低声说了些什么,两人退出了寝阁。
寝阁里只剩下崔兰若和姜姮。
姜姮自梁潇口中听到了崔兰若的遭遇,心疼不已,叹道:“你就算真的不想待在宫里,也不要这般伤害自己,何必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崔兰若幽幽看着她,一双水眸波光流转,问:“那么当初,你又为什么要跳城台?为什么要吃下假死药死遁?”
姜姮说不出话来了。
人啊,总是劝别人的时候一通道理,到了自己身上就容易钻牛角尖出不来。
崔兰若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姜姮身上,说:“我恨他。”
姜姮环住她的腰,温声回应:“你慢慢说与我听,我一直都在。”
“我本来已经逃出藩篱了,我本来可以自由自在地活了,可他又把我拉回这地狱。崔太后已经知道官家带回来的女人是我,她是不会舍得不用我这个棋子的,我哥哥就在宫外,官家派人出去找却没找到,十有bā • jiǔ是被她拿住了,要用来要挟我。”
姜姮心道,这一回你可是错怪她了。
她说:“抓崔斌的不是崔太后,而是梁潇。”
“摄政王?”崔兰若诧异地直身,秀眉微敛,半天没回过神来。
姜姮抚住她的肩,低声安慰她:“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不许再做伤害自己的事。”她顿了顿,冲崔兰若微笑:“你知道吗?梁潇已经答应要放我走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槐县,继续开我们的书铺。”
崔兰若眼中透出清湛的光亮,像是怕惊动什么,小声问:“真的吗?”
姜姮点头。
两人靠在一起说了会儿体己话,姜姮让崔兰若再三向自己保证不会再伤害自己,才从寝阁出来。
梁潇和荣康帝等在正殿,素来矜贵清华的天子席地而坐,那织金玄袍洒了满地,他低头静默,很是忧郁。
听到响动,他忙迎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堂嫂,她怎么样?”
姜姮道:“官家希望她如何呢?”
“朕自然是希望她好。”
“希望她好便放她自由吧,鸟是要栖息于山林的,被关在笼子里,哪怕是只金丝笼,又怎么可能快乐?”
她这句话,把荣康帝和梁潇都说得低了头。
缄默许久,梁潇站出来道:“我进去看看。”
寝阁中弥漫着醇正浓郁的龙涎香,梁潇进去时崔兰若正坐在龙榻上,透过半敞的轩窗看向天边悬挂的一轮皎皎圆月。
梁潇搬了张椅子坐在她身前,道:“如果你想要自由,本王可以给你,但是你要先做一件事。”
崔兰若轻咬住下唇,直至咬出斑驳紫痕。
梁潇手里有崔斌,心里也不会像心疼姜姮似的去心疼崔兰若,便将她要做的事说出来,末了,道:“这件事一了,所有你害怕、顾虑的人都会烟消云散,你可以安心自由地活在世上,跑到官家永远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崔兰若还陷于刚才那话所带来的震惊中,梁潇其实并没有把计划全盘告知与她,只是节选了其中几件需要她做的事,但还是令她神色发怔,半晌才道:“姮姮知道吗?”
梁潇缓缓冲她摇头。
崔兰若急了,挪腾到榻边,用胳膊支着身体,倾向梁潇,道:“你不让她知道,可是她迟早是要知道的啊,到时候……到时候……”
她说不出来到时候会怎么样,可是本能觉得姜姮不会无动于衷。
梁潇笑了:“她不在意我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不是件坏事。你不是个坏姑娘,从前我对你的不屑还请你见谅,以后你就陪着姮姮吧,她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会开心的。”
不知缘何,此情此景,崔兰若竟然想哭。
她不知该为谁哭,就是眼睛酸涩,隐有泪意。
梁潇问她:“你答应了吗?”
她点头,问:“非得……非得如此吗?”
梁潇反问:“这样不好吗?若此计得成,满朝奸佞尽除,朝堂被彻底清洗,从此明君临世,海晏河清。这不正是姮姮最想看见的吗?”
“我从前不知该如何去爱一个人,而今知道了,爱她就是要给她她想要的。我位及人臣,权倾朝野,我能做到,便要去做。”
梁潇从寝阁挑帘出来,面上已一片澹静,他走到姜姮身边,道:“眼下春末初夏,正是章台行宫景致最好的时候,你带兰若去散散心吧。”
荣康帝霍得过来,将字咬得极重:“堂兄。”
梁潇漫然道:“我拿自己过去十年的经历告诉你,强扭的瓜甜不了,眼下她正是对你最抗拒的时候,强留无益,不如让她出去散散心,没准儿回来就改变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