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想起当年在襄邑的西郊别馆遇见的那个少年,恍觉世事变迁得厉害,有隔世之感。
她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姜墨辞使尽浑身解数,才勉强劝下了一碗羹。
他是真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了,眼见她独自在院子里转悠,孤影支离,忧愁不散,终于举手投降,遣了个人去请顾时安来。
顾时安贵为左相,金陵里若有什么异动,他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这几日,顾时安还真深居简出,除了上朝,几乎不出门。
姜墨辞派的人上门时,他正在书房里,门扉紧闭,一众小厮侍女都被赶到了门外。
他坐在书案后,听着来人禀奏。
“我们家指挥使近日棋瘾犯了,偏靖穆王公务繁忙,无暇与他对弈,想起许久未私下里见大相公,便派奴来请大相公。指挥使进来新得了一坛十年松醪陈酿,想请大相公品鉴。”
顾时安看了眼屏风,面上隐有戏谑,笑道:“好,你且回去报信,本官今晚一定去。”
小厮退下后,顾时安亲自起身检查门,确认关严实了,才退回来。
“你猜,墨辞找我有什么事?”他冲着屏风问。
屏风后迟迟无回音,许久,才从后面姗姗走出一个人,一袭黑缎箭袖长袍,玉冠束发,眉眼秀逸,只不过神色略冷。
梁潇道:“人家不是说了吗?找你下棋,品酒。”
他语气里有些不豫,被顾时安听出来,笑道:“你这个人啊,心思就是多。藏着掖着不肯跟人家说怎么回事,这会儿又嫌人家不顾你安危有心思下棋喝酒。再者说了,邀我去的是墨辞,未必就是姮姮的意思啊。”
梁潇凉瞥了他一眼,“姮姮就住在姜府,她要是为我担心,墨辞会这么不顾她感受饮酒享乐吗?”
这倒让顾时安一时没了话说,他竖起一根手指挠了挠眉梢,假惺惺地问:“那依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梁潇坐在他原先坐过的圈椅上,抬起眼皮懒懒睨他,面带讥讽:“你几时这么做作了?刚才都答应人家说要去了,这会儿又假模假样地来我问,合着我说别去,你就不去了呗。”
顾时安干脆不装了,开门见山:“我这一去吧,难免要与姮姮碰面,你别介意啊。”
梁潇眼神如刃,凛凛剜过顾时安的脸。
顾时安瞧着他这股醋劲儿,愈发笑不可遏。
顾时安在去姜府的路上想了许多,他不信姜墨辞在这个时候找他是单纯想找人对酌下棋,必定还有别的想法。
莫非是墨辞想撮合他和姮姮?
好在顾时安还是清醒的,稍作遐想,立即想到,若墨辞当真有做媒的心意,应当更想撮合辰羡和姜姮。
到了姜府,他才真正明白姜墨辞找他来干什么。
几樽松醪酒下肚,珍珑棋局刚摆开,没落几个子,姜墨辞的话风就有意无意地往出事的邸舍上拐。
顾时安何许人,立刻猜出这兄妹两是为打探梁潇的消息才把他请来的。
他瞧着一旁给他和姜墨辞添酒看棋却又明显心不在焉的姜姮,心底五味陈杂,十分羡慕梁潇。
那家伙竟还有脸吃醋,真真是荒谬可笑,姮姮念着他,爱着他,只要他活着,天下哪个男人能入得了姮姮的眼?
顾时安心情低沉,落子亦有些随意,几个回合,竟输给了姜墨辞。
姜墨辞没料到自己胡乱下竟还能赢,迟滞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着的顾时安同样心不在此。
他看向姜姮,见姜姮亦是疑虑重重。
顾时安抓了一把白玉棋子,又哗啦啦全撒回棋篓里,他终于释然,不再跟姜墨辞绕圈子,而是直接转头看向姜姮,微笑着问:“想不想见他?”
姜姮猛地一怔,立即意识到他说得是谁,忙点头。
顾时安道:“你去换身衣裳,跟我回府吧。”
决定做得干脆到近乎于草率,姜墨辞自然不肯妹妹再涉险,顾时安平静道:“有我在,不会让姮姮有危险。与其让她继续胡思乱想,不如让她去看一眼。”
姜墨辞踯躅许久,才放行。
天已然黑透,夜色沉酽,相府马车顺着朱雀大街一路通畅,很快便抵达目的。
梁潇在顾时安的书房里等了他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不算长,却已让他不耐烦,恨得想跳起来砍人。
忽而听见门吱呦一声被打开,顾时安款步走进来。
梁潇立即迎上,正想盘问他都干什么说什么了,却在看清他身后跟着的人后,身体骤然一僵。
姜姮穿了宽大的墨色斗篷,兜帽几乎遮住半张脸,露出秀巧的鼻尖和丹唇。
饶是这样,梁潇还是一眼将她认出。
她慢慢地撩开兜帽,抬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