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目光愈加柔和。
姜姮给他上完药,从宽大的斗篷暗袋里拿出一个小包袱。
里头整齐叠着干净的纱布,是临出门时匆匆裁剪过的。
姜姮耐心地给梁潇包扎,一层层,倏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好像从他死遁离开金陵,她就不停地在给他包扎伤口,端药疗伤。
她的心情一时有些低沉,手上边忙,边道:“你就不能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吗?天天受伤,真当自己金刚不坏?”
梁潇托腮看她,目光柔软乖顺,“我以后不受伤了。”
他说完,才觉得这话甚是怪异,若有得选,谁愿意受伤?这么一说,倒好像什么事都能由他似的。
但眼前烛光幽幽,美人近在身畔,香气浑浊着药的清苦萦绕于身侧,让他无比放松满足,也懒得去纠正那话中的不妥。
姜姮瞥了他一眼,复低头把最后一扣系好。
梁潇抬手瞧着自己伤口纱布上的蝴蝶结,忍不住轻笑出声。
姜姮动作麻利地把药瓶和纱布收进包袱里,将顾时安的书案恢复原样。她把东西拿开,梁潇以为她要走,慌忙道:“别走,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姜姮原本对那些纷纷扰扰的权力之争没什么兴趣,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梁潇的安危,见他安然无恙,也就放下了。
因而表现得极冷淡。
梁潇却不依,抓住她的手,强硬地把她拉到自己膝上坐,摁下她的挣扎,声音却柔和:“我想说给你听,你难道对发生在我身边的事一点都不关心吗?”
他都这样说了,姜姮只得安静听他倾诉。
其实邸舍遇袭的事并不难查,出事之后顾时安立即派人封锁周围,捉拿可疑人员,严加审问。
刺客之所以能那么精准地找到梁潇,盖因入住的客人里有内应。
但事情的关键并不在此。
而是那些人如何知道梁潇还活着,并且来了京城。
顾时安亲自审问了相关的案犯,皆无所获。
梁潇寥寥数语说完整个过程,姜姮略加思索,终于明白他为何会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只抓住了刺客管什么用?对方已经知道梁潇还活着,并且有如此神通能快速找到他并组织起这么一场刺杀,难保以后会不会故技重演。
我在明敌在暗,终究遗祸无穷。
姜姮万没想到,不过是进京探亲,竟会牵扯进这么复杂的事情里,看样子,在没揪出罪魁祸首之前,他们暂时不能离开金陵了。
在金陵,到底还有顾时安和姜墨辞护着他们,一旦离开,归途漫漫,总有疏于防范的时候,对方心狠手辣,若叫他们找到可乘之隙,岂不可怕?
姜姮想通了这些事,只觉后背有凉气蔓延,忧虑万分。
梁潇瞧着她的模样,道:“这就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原因,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何必连累你跟着担惊受怕,你难得与父兄团聚,辰光宝贵,若要在忧愁之中度过,岂不可惜?”
也是奇怪,他这样一说,姜姮心底沉甸甸的愁绪反倒轻了许多。
她歪头看他,问:“那下面该怎么做呢?”
梁潇目光微缈,默了许久,道:“其实也好办,这世上想我死的人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我去会一会她,总归是躲不掉的。”
姜姮恍然,他说得是崔太后。
从槐县的东临书院、九琴郎再到京城,若当真都是崔太后干的,那她对梁潇的恨可真是深如渊海。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梁潇要对她遮遮掩掩,并且时常会流露出忧郁伤慨的神情。
这一段撕扯扭曲的亲情,原本就是梁潇对她讳莫如深的。
姜姮有些难过,还有些心疼他,抬胳膊环住他的肩,将额头轻轻抵到他的脑侧。
梁潇抚摸着她的发髻,还是在笑:“其实很难说我们之间究竟谁欠谁多一些,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若当初我死在了小别山,那这些事也就过去了。可我还活着,我总觉得跟她之间应当有个了断,所以,姮姮,我劝你来金陵见父兄其实是有点私心的,因为我也想来见一见她。”
他说得甚是风轻云淡,却无端能品咂出几许苦涩。
姜姮难以想象他这一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跋山涉水,她揣着的是阖家团聚的憧憬,而他呢?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迢迢千里行路的尽头,他要见的是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的亲姐姐。
两厢沉默许久,姜姮终于叹息:“你心里可真能藏事。”
梁潇拢住她,凤眸里泛起丝丝涟漪,“姮姮,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羡慕你和辰羡,羡慕你们的出身,羡慕你们拥有的家人,一切都可以被堂堂正正摆在阳光下。而我呢?我得小心翼翼地遮掩,得承受别人鄙薄的目光,自卑又敏感,像身上长了刺,总是会扎到靠近自己的人。”
姜姮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唯有抬手摸摸他的头。
这神情姿态与动作,让梁潇想起了晏晏,不由得笑开。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为着这么点事,我已经矫情了这么多年,也该到头了。姮姮,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会把这些事料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就带你和晏晏回槐县过我们的小日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