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的宏图伟业、尊荣富贵始于此,也终结于此,蝇营狗苟十余年,一场忙碌一场空。
这朱墙碧瓦,飞檐琼楼,看上去颇为憋闷。
憋闷,他终于有了和前世的姜姮同样的感受。
梁潇漫步于甬道,不由得低笑。
崔皇后住在云央殿,此时的她羽翼未丰,尚得低调做人,还没有前世后来燕禧殿的排场,迎梁潇进入正殿的都知弓腰,道:“皇后前几天还念叨梁舍人,可巧今日您就来了。”
梁潇冲他笑了笑,敛袖入内。
崔皇后摒退众人,忙道:“听说昨夜靖穆王府里闹了一通,到底什么情况?”
消息倒是还挺灵通的。梁潇腹诽,愈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崔皇后往靖穆王府安插眼线了。
他不露声色,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让人家撵出来了,那王府是住不得了,我打算辟府独居。”
崔皇后冷笑:“他们凭什么撵你?若无正当缘由,我让御史台参那老混蛋一本,按他个苛待庶子的罪名。”
梁潇装作为难,支吾道:“阿姐,若你当真想为我做主,可不可以帮我一件事。”
崔皇后把玩着玉如意,让他直说。
“我……我想迎娶姜国公之女,姜姮为妻。”
崔皇后徘徊于如意上的纤纤玉手骤顿,诧异地抬头看他,问:“你说谁?”
“辰羡的未婚妻,姜姮。”
殿中一阵寂静,崔皇后倏地笑起来:“辰景,你难不成是因为这事跟家里闹翻了吗?”
梁潇苦闷地点头。
崔皇后瞧着弟弟这情窦初开的傻样,觉得新奇有趣,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声音里夹杂了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厌弃:“那娇滴滴的国公之女,自小被养在姜王妃膝下,就算夺了过来,能跟你一条心?”
梁潇早就想好了说服崔氏的理由,道:“就因为她是辰羡的未婚妻,是姜王妃的心头肉,所以我才要抢。”
他装出一副赌气逞凶的模样:“我若是能娶姜姮为妻,靖穆王府和姜国公府的关系必会生出裂隙,到时不正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才是重点,崔皇后脸上原本的调侃之意稍淡,凝神细思起来。
靖穆王是宗亲,朝中根系颇深;姜照是武将,手握边陲重兵。正因为如此,才深受淳化帝忌惮。
崔皇后做梦都想把这两块挡在她跟前的石头搬开,若是能从内部分开,倒不啻为良策。
梁潇前世与她斗了那么久,早就把她摸得透透的,点出紧要之处,便开始扭捏:“阿姐,我好容易哄得姜姮愿意嫁我,就差一步,只要姜国公那边点了头,此事就成了。”
崔皇后嗤笑:“哪有那么容易?辰羡是姜照的亲外甥,人家会撇下亲外甥,把宝贝女儿嫁给你?”
梁潇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幽幽叹息:“不管怎么样,总得让姜国公来一趟金陵,当面事情才好说。”
崔皇后沉吟,缄默不语。
梁潇出了云央殿,仰头看向中天炽盛的阳光,微微眯眼。
四月底,满枝桠的海棠快要开谢了,总要赶在凋零前把姜姮娶回来。
姜照很快上书,请求入京探亲。
按照大燕律令,节度使无奉诏不得入京,手握重兵,身系一方安危,所以姜照想要进京总比别人艰难些。
但这一回,也不知崔皇后吹了何种枕边风,淳化帝竟然答应了。
靖穆王一病不起,王府内乱做一团,姜王妃再生姜姮的气,都不可能为了本就没什么感情的夫君去处置自己的侄女,再听说兄长要入京,更加有了主心骨,只等姜照来主持大局。
原本两府联姻,看重的也不是姜姮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闽南节度使势力。
不过梁潇可彻底被扫地出门,若非许夫人哭闹,差点连她也赶出去。
前世梁潇搬出王府时是一年后,彼时他在朝中根基渐稳,深得君宠,攒下了一笔家资,可以购宅置院,让母亲跟着他过安稳日子。
可现下什么都没有,只能临时在广平坊赁个小院子,只有让母亲暂居王府。
姬无剑和虞清一起把杂草丛生的院子修葺一番,又购置了些器物用具,姬无剑正在院子里烧水,忽听有人敲门,使唤虞清去开。
梁潇正在屋内合眼小憩,听见虞清在院子里见“谢夫子”,猛地把眼睛睁开。
他隔着直棂茜纱窗看了一会儿,见谢晋随着虞清朝这边来,把脸上沉冷的表情敛尽,含笑迎了出去。
淳化三年的谢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一袭青衫,桃木簪束发,儒雅温润。
见着梁潇便道:“我不过外出几日,回来王府就乱成了一锅粥,众人噤若寒蝉,只有羽织向我透了几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潇紧盯着他,不是觉得他虚伪,而是那张脸上的关切之意无比生动真实,真实到纵然有前后两世的阅历和智慧,也看不出丝毫的虚伪做饰。
他不是一个撒谎演戏的高手,就是曾经真的对他们付出过感情。
梁潇轻扯了扯唇角,装出一副愧疚样子:“让夫子操心了。”
谢晋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原原本本如实说了,果不其然,换来一顿数落。
“那是你弟弟的未婚妻,你也下得去手!”
梁潇面上应付着他,思绪飞快转动,这个时候谢晋应当已经奉淳化帝之命在新政党之间游走,试图把辰羡拉进这个局,藉由他,将靖穆王府和姜国公府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