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轻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梁潇无奈叹道:“你可是新妇,要满脸喜庆、娇羞。”
姜姮道:“你带我去云州,我就喜庆、娇羞。”
梁潇实在拿她无法,违心地道:“你让我想想,也不是不可以。”
姜姮瞥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敷衍自己,咬了咬下唇,正巧小厮来放杌凳,梁潇扶着姜姮下去。
却见王府正门紧闭,毫无迎客之像。
梁潇蹙眉,吩咐姬无剑:“去叩门。”
姬无剑依言上前,敲了好半天,那两扇厚重雕漆大门才敞开一道缝,说了几句话,姬无剑忿忿回来,气道:“郎君,官家说王妃吩咐了,您是庶出,按照王府的规矩,得携新妇从后门进。”
虞清在一旁瞬间炸毛:“我在金陵住了十几年,没听说过谁家有这规矩。”
靖穆王病重,许夫人又不担事,王府上下的规矩都是姜王妃说了算,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一出明眼人都知道,是给梁潇和姜姮下马威来了。
梁潇眼底凉透,面部紧绷神情冷厉地盯着那两扇锁紧的大门,倏地冲姜姮道:“姮姮,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会一会她。”
姜姮握住他的手,那手早在袖下攥成了拳头,姜姮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温和道:“我和你一起去,不就是走后门吗?没什么,我小时候偷溜出来玩,连后门都没得走,都是翻墙出来的。”
梁潇执拗地摇头:“不行,我绝不让你受此辱。”
姜姮再想坚持,梁潇猛地将她拢入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坚持:“不行就是不行,你在这里等着,我可以走后门,但你必须得从正门进去。”
说完,他瞥了一眼虞清:“带上护卫,跟我走。”
以虞清为首,十几个精壮护卫跟在梁潇身后,气势汹汹地绕过王府,奔向后角门。
姜姮深知梁潇那狗脾气,前世位极人臣大权在握,受了十几年的恭维尊荣,惯得更坏,也许少年的他还能忍下今日之气,但重生回来的他肯定忍不了。
倒不是怕他跟王府里的人冲突,只怕他吃亏。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能让梁潇这狗东西吃亏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他不是十几岁血气方刚的鲁莽少年,但凡敢去,该是有把握的。
这样纠结多思,一会儿晴一会儿雨,面上也是神情变幻,姬无剑观察着她,轻声道:“娘子不要担心,郎君不会吃亏的。”
姜姮道:“我知道。”
几乎与话音同时落地,王府漆门倏然大敞,护卫侍立两侧,梁潇独自出来,走到姜姮面前,朝她伸出手,微笑:“姮姮,走,我们进去。”
姜姮随他进去,留心府中情形,管家耷着脸站在虞清身后,王府护卫都蔫蔫的,像是被人整治过。
她歪头看向梁潇,梁潇笑问:“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姜姮眉眼舒展,唇角弯弯:“没有,就是好看。”
两人穿廊而过,拂过篾帘,进入正堂。
姜王妃正高高端坐,头戴赤金燕月冠,身穿妆花缎缕金交襟裙,打扮得光彩熠熠,几分倨傲、冷淡地低睨梁潇和姜姮。
两人进门时,原本是梁潇握着姜姮的手,姜姮轻轻挣脱开梁潇,纤长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背攀爬,反握住他的手。
施过礼,姜王妃让两人坐。
“我与你母亲商量过,你们既然成了亲,也该尽些孝道,如今你们的父王病重,总不能全指望着辰羡,你们也该晨昏定省,侍奉汤药。”
姜王妃将话说得冠冕堂皇,事事切理,坐在她下首的许夫人也说不出什么,只有满怀心事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梁潇心中冷笑,用不了多久他就要离京,他绝无可能把姜姮独自留在王府任这毒妇磋磨。
他面上未露出分毫不悦,端正道:“王妃说得是,我和姮姮理应搬回王府尽孝,只是如今我们住的宅子,官家刚刚下令让工部重新修葺过,若我们立即搬出来,只怕传入御前,会令官家不悦。”
“天子恩宠,不容辜负。”
梁潇把淳化帝搬出来,堵得姜王妃语噎,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含笑道:“不过今日既然来了,我就和姮姮去看看父王,他病了这么些时日,做儿子的不守在榻前喂药,也确实说不过去。”
也不管姜王妃有没有应和,梁潇立即起身,拉着姜姮就往外走。
两人刚迈出厅堂,便听身后传来瓷器掷地的声音。
姜姮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苦,有点涩,又好像不全是如此。
正思绪复杂,身畔飘来梁潇的嗓音:“我已经长大了,不可能让她再像小时候那么欺负我,当然,也不会让她欺负你。”
姜姮默了一路,快要到靖穆王寝阁时,才道:“等这些事情了了,我们要离开金陵,像前世一般,游山玩水,隐居埋名。”
梁潇轻轻颔首:“好。”
靖穆王的寝阁里飘着一股深浓的药味儿,苦得人发晕,姜姮和梁潇走至内室,见辰羡和羽织在那儿,羽织坐在榻上扶着靖穆王的身体,辰羡在一勺勺喂他喝药。
算算年纪,靖穆王甚至比姜照还要小几岁,不惑之年,却给人一种老态龙钟的感觉,须发斑驳,肤如鹤皮,唇角有涎水淌下,辰羡喂一会儿药,就要给他擦一擦。
羽织先看到他们两个,神情略有别扭,但还是道:“大哥,嫂嫂。”
姜姮冲她笑了笑,从辰羡的手中拿来药碗,冲他道:“我来喂,你和你大哥出去走走吧,他有话要对你说。”
梁潇并没有对姜姮有过嘱咐,但姜姮却猜到,他在离京之前必然是放心不下辰羡的。
梁潇看向她,目中柔情尽染,一把扯起辰羡,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径直把他拉出了屋。
他们走后,屋中只剩下姜姮和羽织。
气氛是有些尴尬的,姜姮也觉得身份的转变有些突然,需要时间适应,也不勉强,只低头专心喂靖穆王喝药。
冰瓷碗很快见了底,姜姮把碗搁到榻边的矮几上,回过身来,正见羽织在看她。
两人视线相撞,羽织略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但很快又移回来,绞扭着手帕,轻声问:“姮姮,你过得好吗?”
姜姮含笑点头。
“我觉得你变了,可又说不出哪里变了,从前你也爱笑,可跟现在笑得不一样,现在的笑……”羽织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道:“现在的笑就跟揉进去蜜似的,甜甜的。”
姜姮颊边的梨涡更深,笑靥更灿烂。
羽织了然:“你一定很喜欢大哥,三哥说了,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们都该支持你,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永远都是最亲的人。”
姜姮有些诧异:“辰羡真的这样说?”
从她和梁潇定亲、成婚,短短数月,她见过辰羡几回,除了在茶肆两人将话说开那一回,其余时候虽然不至于像一开始那般咄咄逼人,但他是冷淡的,甚至近乎于冷漠。
姜姮知道他在生气,他也该生气。
可没想到,他会跟羽织说这样的话。
羽织点头,认真道:“你不要看三哥现在人前对你和大哥那么冷淡,其实他就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而已,他早就不生气了,他一直都是很善良心软的。”
她越这样说,姜姮心中对辰羡的愧疚越深,默默陪羽织坐了一会儿,挂念起梁潇和辰羡,想听听他们在外头说什么,谁知刚走到廊庑下,便听一阵拳脚声传来。
小厮慌里慌张跑过来,边擦汗边道:“世子和郎君打起来了。”
虞清扶剑站在院子中央,极不耐烦地瞥了那小厮一眼,道:“慌什么?慌什么?这两人打起来不是太正常了,又没打着你,嚎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