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主任大彻大悟,看透了社会部,这部门根本交不到朋友。
每天都是曝光类的稿件,取悦了读者,却伤害了自己的未来。
星期五,下午两点,无论你手头上有多重要的稿件要写,都得放下。
开会本是严肃的正经事,却总是令人反感!
挨着记者电脑机房的会议室,挤满了虚荣的人们。
他们走路的姿态,感觉自己可以凌驾于执法部门之上似的。
像王雨潇这样的愣头青——实习记者,一直保持着实习生时的谦虚,他和其它的新人一样,都是拖着椅子坐在后面。
还有一部分人“躲”在门口,等待办公室的人从前面传递过来蓝色的、方形塑料凳子。
喜好抽烟的,都站得更远的楼梯口位置。
王雨潇从来都是站在门口,不是不适应地位提高了,而是坐了一年的塑料凳子,屁股早就习惯了。
况且,他去厕所或者抽烟都非常方便。
只是实习生多数得站着,展示自己是多么的谦虚。
会议一开始,龚总编坐在正位的旁边,报业集团分管晚报的领导得坐在正位上。
这二人除了职位有高低之分外,其它的都一样,声音浑厚有感染力,关键是烟不离手,还互相敬烟。
仿佛两位领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每次开会,两位领导都像上花轿一样,还想上,还磨磨唧唧的。
总算把二位盼齐了!
龚总编还没讲话,先递给集团领导一根烟。
一先一后点燃之后,龚总编猛吸了一口烟。
“下面开始开会。首先,我说说上周的稿件。”他的话像是被烟驱赶出来的一样,感觉话里烟,烟里裹着话。
监察办公室主任张燕像挪酸菜缸似的步伐。
这个老女人像消失雌性激素一样的男人脸憋得通红,拿着一沓打印的文件,主动来到台前递给他。
龚总编没搭理她一眼,头也没抬一下。
拿过文件,他也没扫一眼,直接开问。
“那个,什么娜来着,来了没有?”
王雨潇嗅到一丝龚总编生气的气息。
紧接着台下的座位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回答声音。
“来了。”
“下面我宣布,娜娜直接降级为实习生。“
龚总编把烟头直接按在烟灰缸里,直接爆了粗口。
”这写的是什么tā • mā • de玩意儿?”领导是有这个彰显地位的臭毛病,可是,直接在例会上爆粗口还是少见的。
也明显的看出是他刻意为之!
“人家两口子吵架说的是啥?“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在床底下了吗?“
这个三连问直击娜娜痛处,令她颜面扫地,因为这就是一个笑话。
龚总编气愤的说:”人家两口子找来了,就是这么问我的,问得我哑口无言。“
”简直是tā • mā • de胡编乱造。“
”以后,大家写稿子的时候都得注意,别啥话都说。“
”还雨点般的拳头,啥拳头能打得有那么快?又那么的密集?写稿子咱们得讲事实,不要夸大事实。“
他接着愤怒的说:”一会儿,办公室把这个稿件贴在公示板上!大家都看看。”
他还气愤难平的指责编辑。
“你们编辑都干啥吃的?这么大个笑话,你们也能给放出去?你们可真是头子了!”
也不怪他发火,若是因为什么重要的报道失去事实了,他都没有过于严厉的批评,毕竟调查类报道,存在失误的可能。
像这样一篇无关痛痒的稿件,出现这种低级失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王雨潇也深知这个行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你们有些人也不必笑话娜娜。“
”有人写他妈人情稿子还让人给投诉了?我在这里就不说是谁了。”龚总编话音刚落,底下有人议论嘀咕,猜测可能是小民。
小民个子不高,是个整日嘻嘻哈哈的乐天派。
他和国栋一副德行,爱调戏那帮女编辑、记者。
小民认为,只有调戏她们,才能从压力中释放一些粗俗的快乐。
小民还有一个能耐,只要社会部聚会,名贵的白酒总是他先喝。
然后两个带酒窝的嘴角向下一撇,“周总编,这酒好啊!”在大家带着讥讽的嘲笑声中,酒局开始了。
龚总编都被小民气乐了。
“你说你抽人家的烟,喝人家的酒,稿子写的还能让人家不满意喽?你可真头子了!”
通常他说“头子了”,那是气得没着没落的时候,不得已说出很无奈的三个字。
小民个子不高,倒是挺男人!
“龚总编,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
”我已经把拿的烟和酒都退回去了,希望领导消消气,并严厉处分我,让我得以警醒。”小民想法简单,主要是不想让龚总编生气。
龚总编果然态度转变,对小民很是认可的说道。
“小民除了一些无脑的行为外,写报道的水平还是可以的,新来的都跟他学一学,没事儿的时候,向他请教一下。”
“不过,咱们的队伍文化水平确实参差不齐。“
”上次给大家出的试题是小学老师出的,你们一个个大记者,大编辑,在亲戚和社会面前人五人六的,都看看自己考的是啥嘛样?“
”我都替你们感觉害臊。“
”没事儿的时候,少他妈喝点酒,多学习一下不好吗,多看看书不好吗?”
说完,龚总编抽出一张文件递给了办公室的人。
“来,你给大家读一下考试成绩。”
及格的居然只有几个人!
王雨潇得了44分,这还不算靠后的名次,后面还有很多更可怜的分数……
“行了,你别念了,坐回去吧。“
”这就把卷子发下去,你们都看看,咱们是搞文字的,这回得让这些小学语文老师笑话掉大牙。“
”哎呀,说你们什么好?”龚总编气到无奈。
“我看,大家周六、日也别休息了。“
”再说,很多同志都没成家,也没有孩子需要照顾。就算有孩子,也得过来学习文化课,就让那个出题的小学老师教你们。“
龚总编严肃的说:”谁也不许请假。连的、地、得三个字如何使用都分不清,还有脸请假?培训之后,咱们接着考试,不及格的,接着学习。”
集团总编在会议上很少插话,这次他就像捧哏一样,配合着龚总编。
“我看龚总编提议比较好,《推倒这堵墙》(学习的中心思想)非常不错,然后再《烧开这壶水》(考试的意义)。”
他说的话跟“摇滚”似的一般没人愿意听,如同饭后的鸡蛋汤,总是感觉像溜胃里食物留下的空隙用的,不过多少有一点饱腹感。
虽然他的级别比龚总编高得不止一个档次,但是在晚报的威望上,即使他是报业集团的“二把手”也要逊色不少。
正因如此,龚总编从不敢怠慢。
龚总编尽量在言语中,含沙射影的提到这位报业集团总编辑,高帽子谁都能看出来,可是谁都没有推辞过,即使有是假意的。
王雨潇虽然是个不聪明“跑腿子”——肉体比较自由,但是也没有必要受这份精神的折磨啊!
在他眼里,《推倒这堵墙》纯属是扯淡。
碍于龚总编的威望,大家是敢怒而不敢言。
前一阵儿,吴亮在例会上顶撞他,下场可想而知。
虽然给他一个停止工作一周的处罚——施舍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重新开始当实习生,这如同又陷入过去的泥沼当中去了。
大家都认为,“这小子冲到鬼了,怎么突然像喝尿上头了似的,干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呢?”
难道,他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加深领导对他的印象?
最终,《推倒这堵墙》这个带着羞辱成分的“培训”,没有一点反对声音。
毕竟,还有一个把柄掐在领导手中,那就是即将贴在公示板上的卷子。
无论新人儿、老人儿都他娘的钉在了耻辱的板子上了。
“下面,我来说一下人事任免。“
”近一年来,我看小民和国栋表现都不错。“
”从他们的综合素质看,业务能力都很突出。经过我和集团总编商议,一致认为国栋更能胜任社会部新一任负责人!“
”大家有没有意见?没有意见的话,举手表决一下。”龚总编这番话就像深水炸弹一样,台下先是一片寂静,然后,瞬间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声音像铁锅(炒栗子用的)里的热沙子一样,表面看上没变化,里面滚烫。
王雨潇从密集耳语中,剥离出了一些“八卦”信息。
有记者为小民的低级错误感到遗憾,有人为国栋的提升感到吃惊……既然领导都定完了,大家也只有举手表决的份儿了。
在王雨潇眼里,国栋和孙主任的水平各有千秋。
孙主任更擅长拿来主义,去从“关系单位”手中拿到新闻线索。而国栋善于使用现有的线索,或者自己策划、挖掘线索。
相对而言,他的报道以深度见长。
孙主任以量取胜,长期稳坐记者积分榜单第一位。
他和国栋的差距也没那么悬殊,因为国栋的稿件分量更重、更值钱。
王雨潇不关心谁是社会部主任,却好奇的想知道孙主任的去向。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办公室拟份文件公示一下,赶紧上任干活。”龚总编话音刚落,国栋十分别致的小眼睛,让他的笑容显得十分鬼魅。
国栋不高的个子举起一只手,向大家示意一下,就任仪式就这样简单。
“下面,我来说说晚报未来的发展。咱们报纸的发展离不开天都市的大企业,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很难打开西城区的发行量和广告量。“
”我们这么大个天都市,不能主打一部分城区啊!其它地域的打开,将会有助于未来发展。“
”于是,我和集团领导商议,成立一个新部门——大企业新闻。万事开头难,我们需要一位踏实肯干的精兵强将。孙主任一直是积分榜单第一名,有能力,有韧性,希望他能把企业新闻抓起来,开拓出新的市场。”
龚总编对晚报发展还是有战略眼光的,他这一手牌打得实在高明,这块难啃的骨头,早啃早受益……
太阳快落山了,王雨潇已经听到单位后院篮球球场上拍球的声音了。
下班的时间到了,打篮球是王雨潇唯一的一项健康生活项目。
听到散会的声音,王雨潇急忙往寝室走,准备去换篮球装备。
王雨潇在报业集团篮球比赛上也上过场,他的“小九九”是对付一身行头。
在王雨潇心里,会议里的事和他都没有关系,倒是抱怨这拖泥带水的“大尾巴会”,总是开这么长的时间,这谁能受得了?
国栋上任之后,有不少人说三道四。
民生部的接线员阿哲老师是当年号称新闻界的铁脚板,能力和孙主任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雨潇听说,阿哲老师当年和老婆吵架怒气冲天,在一顿爆饮之后,致使他胃出血,进而胃穿孔。
切掉了一半的胃,他才捡回一条命,从此,他一直以一副瘦弱的形象示人。
他的胃不怎么样,嘴却是非常磨叽。
不知道他就是磨叽的人,还是接新闻热线久了,烙下了职业病。
他这个岗位在同事们的眼睛里是可有可无的。
大家都明白,这个岗位体现了龚总编对阿哲的照顾。谁成想被他硬生生的做成了一个民生栏目。
岗位看似无用,栏目却深得关注。
阿哲之所以说三道四,是因为报社里的文人都有一个互相看不起的坏习惯。
另外,阿哲老师不甘心这样一辈子。可又怎样?靠着每天和物业磨嘴皮子,是苦劳的行当,很难有功劳。
王雨潇和国栋接触久了,发现他确实是一个在新闻业务上十分通透的人。
在生活上,他也是如此,国栋是个怕老婆的人。
他老婆是个山东娘们,本身这娘们个子就大,再加上国栋是个小个子,给外界的落差着实很大,他也总拿一些裹着炊饼味儿的玩笑自嘲,也是自嗨!
国栋两口子站着亲嘴的距离是拉长了些,可两个人的感情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