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后母子与刘徜素无积怨,此举显然是为依附耿允。
目下,耿允正忙肃清敢替刘徜说话之人,长安城里形势剑拔弩张。
……
冯廷见赵祐沉吟不语,还待再劝,却忽听屋门被人自外推开,一道清亮女声传来:“中使,长安城既不太平,何不令太后出城来?”
屋内二人循声望去,但见门口立着一婷婷少女,身披青紫曲裾深衣,头梳寻常垂髻,晨光下,眉目朦胧如画,甚是动人,正是在外听了片刻的阿姝。
她面上带笑,语调却不甚恭顺,莹亮眼眸望去,闪着居高临下的光芒,原本娇柔温顺的模样,无端显出几分矜贵跋扈。
冯廷一愣,一双细长眼上下打量阿姝,仿似评估,惊艳之色一闪过后,方换上谄媚笑脸道:“这便是赵姬吧?果不负盛名。”他上前微躬身低叹道,“姬有所不知,如今太后与陛下受制颇多,行动不便,原不该此时请姬入长安,实是太后想念得紧,只恐时日无多,才不得不令姬远来,慈母之爱子心切,盼姬体谅。”
一番话仿佛情真意切,听得阿姝眸光闪烁,晦暗不明。
章后派冯廷前来之意,她一清二楚。章后料她天真单纯,不识人心,而兄长赵祐却非可随意摆布之人,这便令冯廷设法将赵祐等拦在城外,只引她一人入城,方便行事。
梦境中,一心企盼母亲的她,便是听信了冯廷这番话,执意将兄嫂及一干家仆留于城外驿站,飞蛾扑火般独自入城。
当夜,章后搂着她又是一番哭诉,哭得她又信了这对母子的身不由己,处境艰难,及至被送入大司马府,仍自欺欺人的替这对母子寻借口。
此刻想来,愚不可及。
赵祐见阿姝不语,只恐她轻信冯廷,正要开口推脱,却瞧她收敛笑意,昂首横眉道:“太后与陛下不易,难道我自邯郸跋涉而来便易?我于邯郸十余年,无母何恃?阿兄护我多年,此番太后许我县君之位,我怎可独享荣华?必得令兄嫂同往,方不负多年养育恩情。中使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若太后问起,只管照实回复便是。”
冯廷却是吃了一惊,原本谄媚的模样登时有些挂不住。她话里话外,除对赵祐的回护外,竟满是对太后生而未养的怨怼!
可先前派来的内侍,分明道这赵姬天真纯善,稍一劝解,便对太后满是孺慕之情,怎今他一见,却只觉其盛气凌人,对太后全无感激企盼?
他一时面子挂不住,脸色稍冷道:“既如此,仆便回禀太后。”说罢,拂袖而去。
屋内只余兄妹二人,赵祐只觉心绪复杂,百感交集:“阿姝,你方才为何——”
妹妹一向品性柔嘉,待人接物从未如方才般不假辞色,居高临下,着实反常。
可一想到已经整整两月未主动同他说过话的妹妹,竟在外人面前直言对他的信任与感激,他又忍不住感慨激动。
阿姝卸去刻意伪装的骄矜,回复往日柔嘉之态,冲赵祐认真道:“阿兄,我所言,句句真心。过去我不懂事,瞧不见你的良苦用心,是我错了。阿兄,请原谅阿姝。”
赵祐愣住,随即眼眶微红,轻抚她发道:“阿兄从未怪你。只要你好好的,便是想要天上的星辰,阿兄也拼了命替你摘来。”
阿姝鼻间一酸,不禁潸然泪下。
梦中,兄长因她嫁耿允,便将赵氏自邯郸举家迁至茂陵邑,与大司马府比邻,只为替她撑腰;而后,又为了她,在长安危在旦夕时,亲自领数千家仆游侠上阵拼杀,最终惨死。
她用力摇头道:“我不要星辰,更不要阿兄拼命。”
“这世上,再没有比阿兄阿嫂待我更好的人了,长安城,我不去了。”赵祐只当她一时冲动,遂笑道:“勿说傻话,长安已近,你奉召入宫,怎能说变就变?若是顾及阿兄,大可不必。到底是至亲的骨肉,阿兄怎可强阻?知你心里记挂着家中便足了。”
阿姝却仍是摇头,正色道:“阿兄,我非戏言。从前我不知,只当太后是真心念我。可这几日病着,想了许多才明白。她若当真舔犊情深,怎会这样多年不曾有信?更遑论,在这般形势下,还令我跋涉而来。听闻朝堂上,大司马独揽大权,太后与陛下处境艰难,我恐她要我前来,乃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