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章后闻言又惊又怒,拍案道:“好个赵祐,如此贪慕权位!与帝星相克者,绝不容留长安!”
她骤然自塌上起身,来回踱步,复又犹豫不决:“可她声名在外,如今朝野都知是我召她前来,耿允只怕更是早有盘算……”
耿允素好貌美柔顺之女子,此番定早知她打算,若突然令赵姬返,大约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冯廷凑近,低声谄笑道:“太后,赵姬克帝星,不宜久居长安,若有悠悠众口,安敢僭越?况,大司马也是信谶纬之学的。”
章后眼神一闪,心下了然。
时巫蛊谶纬风行,凡身居高位者,十有□□皆信几分,譬如她当年,便是因一相士言其“有大贵之相,将诞天子”,才自邯郸赵氏奔逃,入梁王府。
如今,一语成谶。
而耿允目下仍只奉天子令诸侯,若赵姬克帝星,他忌惮悠悠众口,自然不敢强取豪夺。
只是,如此一来,她这世间难得的貌美女儿,岂非毫无用处?
她回到坐上,抚过案上帛画,薄薄的帛上绘了个二八年华的女子,玉面生辉,眉目娇艳,身姿楚楚,令人既羡且妒,正是赵姬之像。
章后想起十几年前自己的命运,同是生而貌美,她出生时已家道中落,挣扎二十余载,方得如今地位,可这个女儿,却只因生于邯郸赵氏,便自小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不甘、嫉妒、失落,自她眼中一一闪过。
当年,赵氏一门,对她与母亲百般羞辱,令他们于邯郸再无立足之地,着实可恨。
冯廷数度察言观色,趁其犹疑之际,意味深长道:“如今太后须忧虑的,除大司马外,尚有另一位。”
章后一凛,是了,耿允权势滔天,到底是异姓,而刘徜之弟刘徇,却同是刘姓宗亲,在如今这以“匡复刘汉”为名的大势之下,未尝没有威胁。
……
却说城外驿站,阿姝等待数日,终于如所料一般,章后再未派人来问,而外头却流言纷纷。
赵姬与帝星相克,似乎一夜间,便传遍大街小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皆扼腕叹息,美人空有倾国倾城貌,却天妒红颜——这世间但凡有些抱负的大好男儿,从此再无一人敢娶赵姬。
毕竟,担着与帝星相克的命数,便意味着她的夫郎,此后不但与帝位无缘,更连天子脚下也近不得了。
旁人惋惜,阿姝却如释重负。
她原也并无嫁入王公贵族之家的念头,如此一来,反倒省事。赵家得绵延数百年,绝不该在她这一代而消颓,借此流言之势,不但能解被章后利用算计的局,更能令赵氏日后dú • lì于天下的群雄纷争之外,一举两得。
至于自己的名声,已然微不足道。
赵祐与邓婉当日虽依计行事,到底还是担心妹妹,及至数日观察,见她毫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只等再有数日,章后发话,一家人便可启程东返。
可等了近半月时日,没等来章后发话,却等来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刚取得昆阳大捷的刘徇,终于在兄长尸骨未寒之时返长安。正当众人等着看他因兄长之死而勃然大怒,公然与天子和大司马对抗之时,他接下来的行事,却引得朝野一片哗然。
听闻,他甫入城,便放下武器,径直往未央宫,当着众臣的面,长跪不起,替兄长负荆请罪,求天子降罪;紧接着,便听从章太后与大司马意,亲自向章太后求娶其女——美名冠绝河北,却生来与帝星相克的赵姬,太后已允!
须知,刘徇此举,乃是大大悖逆孝道,为时人所不齿的。
兄弟叔伯丧,需守孝一年,孝期忌婚嫁之事。
而此时距刘徜之死不过一月,那赵姬,更是杀害刘徜的罪魁祸首章后的亲女!
一时间,唾骂有之,疑惑有之,众说纷纭,只无人能摸透刘徇的真实意图。
消息是数日后才传至城外驿站的。赵祐当即拍案愤起:“欺人太甚!刘徜已死,耿允随时便要取刘徇性命,刘徇怎能不顾孝义求娶,世上哪有这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