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刘徇的表情有些模糊。他忽然不再躲避她的目光,而是直直迎上,喜怒不辨道:“你方才说心悦于我,若嫁给我,你是否愿意?”
姜成君双眼猝然一亮,仿佛被点燃希望一般,红着脸道:“我的确心悦仲渊。先前,也曾想过,若能嫁给你,替你抚养伯衍的那一双年幼儿女,此生也算无憾了。”说至此,语调又渐渐低落下去,“可惜,到底晚了一步……你已有了赵姬,她虽身份特殊性些……可我看来,你也十分爱重她。”
“赵姬为妻。我若娶你作妾,你又如何?”
姜成君忍着寒意的身躯登时一僵,面上露出一瞬的无措,缓缓道:“仲渊,我生在公卿之家,自有尊严,父亲若在,也定不愿我这般不自爱。”
那便是不愿意。
刘徇勾了勾唇角,轻嗤一声,一张如玉的俊容又恢复成温润君子样。
“成君。”他喟叹一声,嗓音低沉而真挚,难得唤她闺名。
“你我到底相识多年,你是何种性子,我大约也知晓一二。往后,莫再说心悦我这样的话了,为了一时的面子,不值得赌上自己的一生。你的难言之隐,我早已知晓。赵姬心地细腻纯善,因顾及你的面子与往后的时日,好容易才替你寻了尚未婚配,却已有过继之子的郑陵。往后你若嫌娘家无依靠,我可认你作妹妹。郑陵与姜瑜二人,只要有才能,我也尽力提携。”
姜成君怔在原地,他这样直言不讳的拒绝,令她仿佛被人扒开心底的隐秘,又仿佛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脸颊上慢慢涌起一阵羞臊的红晕。
她抿紧双唇,好半晌,倔强道:“若我仍不愿嫁郑陵,又当如何?”
刘徇眸光渐渐冷淡,不再望她,只仰面望那欺霜赛雪的月色,微微摇头道:“我已尽心,太常之恩也算报了。”
说罢,不再与她纠缠,双腿一夹马腹,便要驱马离去。
她哪里是真心悦他?分明因多年前,她姜氏一门身居高位,而他只是个落魄学生,却敢拒了她父亲结亲的意图,令素来心高气傲的她始终耿耿于怀,难以咽下罢了。
如今愿暂放下身段前来投靠,大约仍心有不甘,总要借着他的名号,在旁人面前更风光体面些。
姜成君从前总自恃父亲于刘徇有恩,而有种笃定的志在必得。此刻见他平静离去的背影,忽然涌出一阵恐慌。
她慌不择路,提起裙裾上前两步,扬声道:“仲渊,你不愿娶我,难道就要一直与仇人之女作夫妻吗?你要与她生儿育女,还要让破奴与阿黛由她抚养吗?”
刘徇心中一刺,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却未作停留,只头也不回的离去。
……
信宫中,阿姝仍望着眼前春儿的口供,心绪复杂的等着刘徇归来。
雀儿被她派到院外去候着,此刻一见刘徇已下马,忙小跑着入内提醒。
阿姝立时自榻上起身,整好衣衫立在门边,连发都未如往常一般,早早的披散,仍齐齐的梳着髻。
门边寒气与暖意交织在一处,激得阿姝脊背处火热,面目与双手却发寒。
刘徇本也有心事,行得有些慢,兜转片刻,方至寝房处,遥见屋门敞开,阿姝竟不惧风寒立着等他,遂加快脚步,大步行来。
他张臂令身上的大氅展开,一下罩住她,挡住外头的寒意,飞快的反手关门,才低头握住她冻得泛红的素手,边揉搓边责道:“怎不用手笼与暖炉,便在此痴等?冻坏了可不好。”
阿姝始终低着头,闻言只低低道:“我只顾着等大王归来,竟是忘了。”
刘徇这才发现她的异常,遂将满腹的心事挥去,一手捻住她的下巴,教她抬起头来,眯眼瞧过去,道:“出了何事?你这样失魂落魄。”
他眼角余光骤然瞥见桌案上那一片绢帛旁的一碗肉羹,与碗边已然发黑的银针,猛的一惊,心中狂跳,沉声问:“有人给你下毒?可有伤到?医官请了没有?”
阿姝见他紧张,方稍回过神来,阻住他正在她身上上下探摸的双手,摇头道:“不是给我下毒——”可话音未落,又想起春儿说,原本也的确要对她下毒,又改口,“起初也的确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