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毒入心脉,不可悲,不可喜,寿数折半。
夜中,他守着她再无安宁的睡颜,执意要给自己半生黑暗的疯魔画上句点。南境兴兵,他调言椿为军师,让驸马踏入没有归途的战场,甚至还以舞姬浮生为要挟,命主将于霆将驸马言椿除掉。他要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没有让她注目的其他人。
可他这样疯魔地守着,还是没能困住她。
她宁可抛下孱弱的女儿,也要去追赶那人的脚步。
她不肯留在他身边。
他不信,日日抱着他们的骨血等她回来。他想,她一定不会丢下怀里稚弱的生命,她必定会回到广梧,回到他身边。只要她回来,不管天下人如何,后世如何,身边的后位,坐的只会是她。
楚照白无声地等。
等来她与驸马同去的消息,以及她最后的书信。信上寥寥:吾女言姓,名不归。
……不归。
所爱隔千里,所爱赴阴阳,所爱……不归。
帝有爱女,是他永远不得的心爱女子所生。
不归捂着眼睛低笑起来:“陛下,您知道么,我无数次幻想过茹姨才是亲母,陛下才是亲父……当年及笄,您封我为公主,我……多高兴啊……我想着终于可以在舅字之后,添一个父字……”
眼泪从指缝里砸落,她紧闭着眼:“您为什么,不能只是舅舅呢。”
“我抚养你至今朝,你能……原谅我么?”楚照白指尖发抖,“你能不能……唤我一声……”
不归抬头看向他,左眼被泪水洗刷得极蓝,蓝得骇人。
此身所见皆刺目,所听皆荒谬,所问……皆泣血。
“您先告诉我,为什么,让我带思远来?”
“我想把世上的一切都给你。江山,帝位,太平,显耀……连同一切。”他看着她,透过她来凝望不可及的幻影。
“朕观察了十四年,那三个孩子有所长,缺憾也明确,都不是治理江山的材料。你不一样,你是……易月与我的唯一血脉,你长于我膝下,继承了我们的一切。你若是男儿,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我观望了多年,还是决定将那孩儿送给你,由你来教养。思远只比小你两年,他一直清楚自己的出生,并无争夺帝位的异心。他从前一无所有,今后所有全是你所给。他忠你,爱你,日后传位于他,与传给你是一样的……”
她从仰头到低头,慢慢的肩膀瑟缩起来,到了最后每一次摇头都掉着泪珠。
这就是两世为人,最重视的亲情。
“够了,您别说了……”
不归伏到地上,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紧捂双眼痛哭起来:“皇帝陛下,您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啊。”不归扶着一切能扶的东西想要离开,已经快要分不清一直以来,支撑不倒的到底是什么。
宫人将她送到养正偏殿,这是她十二岁以前一直在住的地方。
她枯坐了很久,直到回过神来想起身逃走,却有宫人送上了锦匣。
不归愣愣地看了那匣子半天,最后才麻木地打开。
里头是楚思远的记录。
她领他而来时,他不是十二,是十三。他母亲是在他八岁时病亡,因为那和南境息息相关的时疫。
于霆死于南境异毒,浮生……也是。
浮生逃出长丹一路往南,纸上详尽地记着她与幼子的生活。那孩子八岁前顽劣聪颖,爱鼓捣机关,爱调皮捣蛋,爱胆大妄为。直到八岁这一年,他因着一场官场倾轧而染了时疫。虽大难不死,母亲却因他而染病。为买药,他彻底变了模样,什么手段都不在乎。先是卖了生父留下的最珍惜的机关手札,后是偷盗、入富贾宅院行窃,无一不做。
混乱趋戾。
天御就在阴影里看着,没有人出手。
哪怕只是一个伸手,也没有。
他眼睁睁看着她病亡。
不归撕碎了那些记录,在纷纷扬扬的满地碎纸里起身,把房间里的一切东西推倒、摔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