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岐安隐忍不发作。那端,抽着烟的梁昭像朵花绽在缠绵烟雾里,明眸红唇,黑色茶歇裙,迷人醒目极了。
他突然心脏一层层剥落般地患得患失。人为什么会感到气馁?往往就因为事实的发展超出或偏离他/她的掌控。譬如他当初同意离婚是以进为退、是欲擒故纵,也是真切地考量过,与其将她绑架在围城里,不如放她自由,放彼此剔开婚姻的套子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两个多月的时间,顾岐安觉得,她总该“重启”了吧。她明明是个聪明女人,明白如何选才利益最大化,明白好好生活比什么都要紧。
偏偏今日一见她并没有。
此刻,他甚至所有劣根性与黑暗面齐齐上头,想当头棒喝她:
所以你急吼吼与我离婚就是为了跟这个老东西再续前缘?!
智商税一次足矣,来回跳火坑你特么没脑子吧!
赵聿生体恤得不错,顾岐安心情确实不大显好。
十几天前,老大携妻带子回来了。这原该是一桩好事,偏偏阖家宴上,老爷子把遗产分配一事搬上台面来,而顾父偏颇得极为明显。
因为老大在国外做的贸易,生意甚至拓到了南非与欧洲市场。
顾父自然利益至上,几处产业股份,他巴不得全送给老大。
这无疑是个荒诞不经的决定。
顾岐安不依。饶是三十几年来,他在父亲眼里的形象是不肖也是不进取。可关键时刻他也得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一家人在席面上争较起来。
歇在二楼换透析液的丁教授听到动静赶忙下楼,结果飞来横祸,脚一踩空跌了下去。顾岐安闻声冲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滚到平地了。真丝双绉的素白旗袍,被瘘口里汩汩漏出的透析液洇得腌臜不堪。
混乱里上前的人皆因这脏兮兮的景象劝退了,包括顾父。
只有顾岐安,抱起她断喝一声,“愣着干嘛?叫救护车啊!”
所幸无大碍。只是她暂且还不能出院,精神也像一蹶不振起来,回回见到老二都说些胡话。
仅仅一次难得地清醒,抓着老二的手说:
“你总得从妈妈的前车之鉴里反省出什么来。对处也好,错处也好。这大约也是我活在这世上仅存的一点价值。”
那样灰白凄迷的丁教授,倒叫顾岐安顷刻间想起两句话来,原著也是母亲教他读的:
她是一个无戏可演的繁漪,仿佛《雷雨》里的雨始终没有下来(1);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支桃花(2)。
当晚顾岐安从病房出来,披披夜风里簌落着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