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慎徽又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
虽然未曾照镜,但他也知,他此刻的模样,应当不大适合叫她看见。
正犹疑时,近旁走来几个勾肩搭背打打闹闹状若微醺的年轻士兵,看见他,停下,打量起他。
束慎徽一顿,逐散萦绕在心头的杂念,上前,问长宁将军是否就在里面。
士兵又看他几眼,再相互对望,最后,其中一个点头:“将军就在里面,和我们一道庆功!”
束慎徽停在原地。等到晚霞隐去,大营里燃起了一团团跳动的营火,终于,再次迈步前行。
他来到辕门口,向执勤的守卫出示了他从随从那里拿的一只腰牌。他走了进去。
篝火熊熊,周围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犒宴虽将近尾声,将士们纷纷醉酒,但除了那些倒头醉眠的,剩下的人,依然狂欢不减。有的趁着酒兴高歌,唱着豪迈的边塞曲,有的摔跤角力,炫耀武功,博取来自伙伴的阵阵喝彩之声。
整个军营,今夜充满了雄浑而阳刚的气势,比之平日,还要多出几分放纵的狂野。束慎徽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是并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存在。他穿过军营,朝着大帐的方向走去,快要到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就在大帐之前,三五人一堆,聚了不少的士兵。束慎徽看见萧琳花红衣红裙,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正翩翩起舞。她的面容如火般酡红,步足变幻万千,身姿灵巧如鹿,随着回旋,裙裾飞扬,舞姿奔放而优美。
篝火的对面,铺开一张地毡,上置一条长案,案上摆着美酒佳肴,一人一手端着酒壶,另手执着连鞘的长剑,正斜斜地靠坐在案侧,姿态随意,又透着潇洒。
这是一个女子。她身穿甲衣,未戴兜鍪,一把乌发如男子般束于头顶。
她应是微醺,面带笑容,望着面前正在起舞的少女,借着那几分酒意,和着少女舞步的韵律,正用剑柄叩击案角,发出一下一下宛如鼓点的节奏之声,为这少女伴舞。
一舞既罢,萧琳花兴奋地隔火喊道:“将军姐姐!你击节击得真好!我再为你跳一支舞,为你助兴!”
姜含元举起手中的酒壶,隔空朝她敬了一敬,放声大笑:“极好!”
她大笑时,那跳跃的火光映着她的面容,那张脸光彩照人,灼灼耀目。
周围的士兵随她笑,也发出了阵阵的喝彩之声。
束慎徽从未见过她如此的模样。
甚至,倘若不是今夜他亲眼所见,他根本不敢相信,她竟也会笑得如此肆意而张扬。
他停在了几个士兵的身后,定定望着火光后的那道身影,一时看得呆了。
这时,他的身后,有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一道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你何人?寻将军何事?”
束慎徽如梦初醒,猝然回头,对上了一双年轻男子的眼睛。
对方看着像是军中的小将,一张娃娃脸,但此刻的神色却极是严厉,两道投向他的目光,充满戒备。
束慎徽迟疑了下,又望了一眼前方。
萧琳花已再次起舞。她继续那样斜靠着长案,一边喝酒,一边笑吟吟地用手中的剑为萧琳花击节伴奏。
“也不是急事。不必立刻惊动将军。我等等便是。”
束慎徽想了下,应道。
杨虎愈发疑虑了。
虽然战事算是结束了,但保不齐还有细作流窜。谁知道他向守卫展示的腰牌来自何方?何况,又那样在辕门外徘徊了许久。真有事,直接进来不就行了?
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行迹可疑。
“腰牌给我!”
束慎徽无奈,只好摸出来,递了过去。
杨虎反复翻了几回,又盘问他的姓名。
束慎徽苦笑:“这位小将军,如何称呼?”
“你管我这么多!你姓甚名谁?入营到底何事?”
张密正从近旁路过,看见杨虎在盘问人,看了几眼。目光定住,继续盯着对方的脸,再看片刻,终于,想了起来。
实在是当年的印象极是深刻,纵然已过去多年,但此刻,他还是很快就联想到了当年的那个人。
他又看了眼前方不远之外的女将军。虽然困惑,不知他何以会突然现身于此,但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见杨虎还在盘问,一把拽住,望着对面的人,小心地道:“敢问,可是摄政王祁王殿下?”
和少帝无人认识不同,束慎徽这趟来,知雁门军中有很多老将老兵见过自己,想隐瞒身份,并不现实,也没那个必要。
来到这里,完全可是说是他南巡后接着北上,巡视北境。既已被人认出,便也没否认。微微颔首。
张密慌忙下拜。
杨虎却是震惊万分,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怪叫一声:“谁?摄政王殿下?怎么可能!”
他的嗓门极大,立刻吸引了周围士兵的注意力,纷纷看了过来。
“杨虎!不得无礼!还不拜见摄政王殿下!”
张密喝了一声。
杨虎僵了片刻,终于,慢慢地下拜,仿佛带了几分勉强。
束慎徽瞥他一眼,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腰牌,淡淡道:“你便是杨虎?小名七郎?”
杨虎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密急忙替他回答:“禀摄政王,他正是杨虎,小名七郎。他方才不知是摄政王驾到,有所冒犯,请摄政王见谅。”
周围的士兵惊疑不定,也没人看王女为女将军献舞助酒兴了,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姜含元也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隔着火光,远远只一眼,便认出来那道身影。
她略一沉吟,看了眼周围的将士,示意萧琳花停下,自己放下酒壶和长剑,起了身,在四周投来的注目之中,朝着那道身影走去。
束慎徽立在原地,望着她朝着自己走来,一时竟紧张万分,心跳又一阵加快。
姜含元到了他的近前,站定,目光落到他的面上,四目相对之时,她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唇角上扬,笑道:“殿下来了?怎不叫人通报我一声?”
她的语气,听起来极是自然。便如夫妇昨天才刚分开,今日不经意间,又见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