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他路过赵国。
赵人听说过孟尝君的大名,都跑来围观。所谓“见面不如闻名”,看见偶像,赵人非常失落——“原以为孟尝君是一位魁梧的大丈夫,如今看到他,不过是个如此瘦小的男子!”甚至有人发出了嘲笑的嘘声。
孟尝君听见那些嘲讽的言辞,顿时火冒三丈。随行的门客跟他一起跳下马车,拔剑砍杀了几百人,毁掉赵国一个县才离去。
邯郸是出美人的地方,听说赵国的女子妩媚奔放,身段十分妖娆。这次定要带个赵女回去,让阿家娶一位美貌的贤妻。
阿家就是那个大胡子剑客,原来他才十九岁,由于胡须过于浓密,加上天天风吹日晒,长得太着急了一些,相貌显老。
方谧越听,越觉得离谱。栗腹这厮不仅偏颇,居然还搞地域歧视。
按照栗腹的说法,几乎所有缺心眼、二傻子都是鲁人、宋人。尤其是鲁国故地,盛产又穷酸又迂腐的儒生。周王朝的礼乐制度,遗风尽在鲁地。
阿家就是鲁人,七岁那年流落街头。栗腹路过,给他买了三张饼,他就跟着栗腹回到燕国。当时,阿家还没有灶台高,只能端茶倒水。
大胡子憨憨地一笑,丝毫不介意栗腹说他傻。
方谧:三张饼,骗一个小孩当牛做马,这是人干的事?
宋国早就亡了,但大名鼎鼎的宋襄公②,依然以绝对实力,稳居“仁义(傻缺)榜”的榜首。宋襄公把仁义应用在战场上——敌军渡河,不准我军偷袭。敌军还没摆好进攻的阵势,不准我方进攻。结果自然是大败,他本人直接重伤难愈,驾崩了。栗腹怀疑他死于脑残。
另外,揠苗助长、守株待兔这类很傻很天真的典故,主人公都是宋人。
齐国,富甲天下,盛产奸商。
自名相管仲开始,齐人几乎家家户户种桑、养蚕、缫丝,各国贵族都喜欢的冰纨、绮绣、纯丽等高端精品丝绸,都产自齐地。齐国号称“冠带衣履天下①”,服装样式繁多,引领时尚潮流。齐国的商人大多做丝帛、海盐生意,富得流油。且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不可信赖。
楚国,多乃蛮夷。楚国的君王姓什么?姓芈,这个字是羊叫的意思——“羊气上出为芈”。念出声,声音拖长一点,像不像小羊咩咩叫?楚国的官制和君王的谥号,也与中原各国迥异。
秦国,大多是野蛮人。秦国的士卒,打仗的时候特别拼命,习惯把敌军的头颅割下来,拴在裤腰带上,天气一热,迎风恶臭十里。鲁地的腐儒还讲究中庸呢,秦国那些法家子弟会什么?就知道违法必究,罚罚罚。
方谧:巧了,和栗相国刚好相反,本人最看重依法治国。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栗腹抿了一口茶汤,继续埋汰古今名人,这一次,魏无知躺着中箭。
“龙阳君堂堂七尺男儿,一代风采卓然的剑术宗师。居然在女人的地盘上——魏王的后宫里,艳压群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贵国真是乱得够呛,简直没法形容。韩国仅剩一郡之地,不提也罢。”
魏无知一副讪讪的模样,干咳了两声。
方谧:已经无力吐槽。难道只有你们燕赵都是好人、正常人,讲义气。还“多慷慨悲歌之士”?
这时,轮到燕国的使节团入城。
魏无知笑盈盈地和公子增打了个招呼,叫上方谧,牵着小母马紫燕骝,跟栗腹一起进城。
大约是长平之战、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的后遗症——邯郸城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成年男子非常少,放眼望去,满街都是老弱妇孺,以及半大的少年。
方谧的愿望:近距离观察信陵君,给信陵君当几天门客。这愿望直接胎死腹中,跌倒在第一步——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门客,必须先参加才能测评。参加测评,首先要填写户籍。然而,方谧是个黑户,他的证件信息在这个时代无效。
才能测评现场,人满为患。渴望投奔信陵君的布衣士子,看热闹的闲人,络绎不绝。
虽说,不少贵族都喜欢豢养食客。但是,能够忽略门第出生,只看才能选拔任用贤士的,在邯郸城内,唯有信陵君。
信陵君的上等门客侯嬴,是大梁城的看门人。上等门客毛公,曾混迹赌坊,是个落魄的赌徒。门客薛公,邯郸酒肆的店小二。平原君赵胜因此嘲笑信陵君——不顾身份,和贩夫走卒结交。评价为“胡来”。
这一次,负责初步筛选门客的,正是毛公。
毛公原本坐在草席上,倚着竹木小几,把玩着两颗骰子,难得发现一个没有户籍的“野人”。他特别好奇——方谧究竟是怎么逃过兵役徭役的?就算是野人,生活在乡野之间,不曾安家落户,作为少壮劳动力,那也是要登记在册的。
此人生得俊美,长身玉立,十分耐看。君子六艺:礼、乐、射、书、御、数。前三项皆是一知半解,上不得台面。难免教人怀疑:他是靠脸,才获得了魏倩的推荐。至于后三项,不归毛公测评。
毛公招招手,让方谧站近一些,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少年郎,没有户籍,总有个住过的地方吧?你家在哪里?”
方谧如实回答:“蓬莱。”
毛公扔了骰子,重重地一拍几案,豁然起身:“胡扯!蓬莱、方壶(方丈)、瀛洲,传说中的海上三仙山。你家住蓬莱,老夫还住在方壶呢!”
围观的布衣士子一阵哄笑,前仰后合。
方谧垂眸:这个时代,蓬莱可能还不是地名,只是虚无缥缈的传闻……说出来,或许也没人相信——他的新住处正是方壶。
“魏倩要入宫赴宴,你来历不明,就别跟着了。先去草庐暂住一段时日,等公子(信陵君)安排。”
其实,没有户籍的野人,完全可以直接轰出门,撵走了事。但魏无知魏郎君特意嘱咐过——此人是个方士,不是一般人,不可以常理揣度。就当给魏无知一个情面,先把人安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