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中的道士,背负长剑,臂弯上挂着雪白的拂尘,脸上是温柔的笑容。
整个人看起来温柔款款,如桂如兰,高雅灵秀得不可方物。
原来……这里是林景曾经住过的地方。
原来,林景真实的模样是这样的。
原来,林景生得这么好看。
从来都没人告诉过小景,原来林景长得这么好看的。
同林景一比,小景的容貌立马黯然失色了。
小景看着画像上的林景,再回想起雪地里面目全非的林景,心脏就闷闷地疼了起来。
他想知道,到底是谁那么心狠手辣,居然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彻底毁掉了。
必定是用锋利的剑刃,一剑剑划出来的。
皮肉都外翻着,鲜红的血汩汩往外冒。
小景忍不住走上前去,抬手抚摸着画像上的林景。
哪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呵:“谁准你进来的?!”
小景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了一跳,猛然把手就缩了回来。
哪知指尖偏偏不小心刮到了画像,就听撕拉一声。
他竟然好死不死地,一不小心将画像撕成了两半!
小景懵了。
因为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偏偏就是他笨手笨脚,上来就把林景的画像给撕了。
小景呆愣愣地捧着被撕下来的画像,心乱如麻,还没想好要怎么道歉。
自身后一股劲气,生生将他震开了。
小景完全没有防备——他也没办法防备,没有修为的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整个人被打飞出去,两手抱着半幅画像,轰隆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顺势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才堪堪停稳。
小景两手护住画像,喉咙一痒,一口鲜血就喷在了画像上,把画像上,林景身上穿的白色道袍都染红了一片。
“你竟敢擅闯净室!你是哪个长老座下弟子?竟然行事这般鲁莽?你该当何罪!”
沈清源怒气冲冲地从外头踏进房门,根本不管地上趴着的弟子,赶紧上前取下林景的画像。
见从林景腰部以下的画像,都被生生撕扯下来。
又急又怒之下,沈清源的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这可是林景的画像啊!!!
林景生前留下的遗物不多,每一样对他们来说都弥足珍贵。
有好些林景曾经用过的东西,像是被褥,枕头,茶杯,茶壶,甚至是写的字,誊抄的经文,都被林家兄弟以各种方法,不管是明着争,还是暗着抢,林惊鸿甚至都过来偷。
把林景的东西拿走了好些!
还有一部分在师尊的房中,用以睹物思人。
就连画像也就只有这么一幅!
天上地下,就只此一幅!
这是当初林景也很喜欢的,还在画像上,摁过手印的。
若是毁损了,就再也找不到完全一模一样的了!
再也找不到了!
沈清源勃然大怒起来,转身手指着地上的弟子,厉声呵斥道:“跪下!”
小景听见此话,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他低着头,看着画像上被他的血染红的部分,只觉得分外的刺眼。
完了,他把林景的画像撕了,还弄脏了。
这下沈清源可有理由了。
会杀了他吗?
应该不会,可越无尘说了,要小景从入山的那一刻起,就得遵守门规的。
小景还想调查七年前,林景的死亡真相,还想知道陈玉龙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
因此,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被赶下了道宗。
可是……
沈清源让他跪下。
让他跪下道歉。
一句话都不听他解释,一上来就打他,还呵斥他跪下。
就因为林景的一幅画像。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林景的一幅画像。
林景,又是林景,明明林景已经死了,可处处都有林景的身影。
林景就好像小景头顶的乌云,怎么都散不开了。
“我让你跪下,你听不见么?你到底是哪个长老座下的弟子?为何……你连道簪都不戴的?胆子如此之大?”沈清源惊诧道。
他一直被关禁闭,就今日才被放了出来。
原本他住的寝殿,就同林景住的净室很近,被解了禁足之后,下意识就来此地看一看。
哪知就看见门锁被人打开了,一进来就看见有弟子在动林景的画像。
当即怒火攻心,一掌就打了过去。
也没用几分力道,结果这个弟子好像十分弱不禁风,又不是个女弟子,怎么区区一掌就被打飞出去了。
还一直在地上趴着,把头埋得很低,根本看不见脸。
沈清源冷冷道:“别以为你不说话,此事便能作罢了!你到底是哪个长老座下的弟子?新入门的?男修还是女修?为何不簪道簪?你胆子很大!”
“我在问你话!跪好,把头抬……”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地上的弟子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让沈清源日思夜想,夜不能寐的脸来。
此刻小景的脸色发白,唇角还残留着淋漓的血迹。
看起来十分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沈清源的嗓子像是突然被剑刃穿透了,失声唤道:“小景?!怎么是你?你……你快起来!”
他赶紧冲上去,亲自搀扶小景,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顺势抬手帮小景掸干净道袍上的灰尘。
沈清源又惊又喜地问:“你什么时候入山的?为何没人通知我?小景,方才打疼了你没有?你有没有哪里痛?”
“没有,”小景将沈清源的手推开,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半幅画像递了过去,低声道:“我不是故意弄坏画像的,是你方才从后面突然出声,所以才……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不好,是我方才吓着你了,你没事便好。”
沈清源把画像接了过来,看着上面被血染红了一片。
赶紧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把画像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生怕小景的血把林景的白色道袍弄脏了。
可是这一举动落在小景眼中,就好像,好像他的血是特别脏的东西。
小景没有手帕,只能默默抬手把唇角的血迹擦掉。
指尖留下了一抹鲜红。
沈清源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那就是不应该当着小景的面,先去擦画像上的血!
画像再重要,毕竟只是个死物,小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人比画像重要才对!
“抱歉,我忘了,来,我帮你擦一下。”
沈清源想再掏出一块干净手帕,却突然发现,他就只带了这么一块。
已经擦过画像了,又怎么能再去帮小景擦血。
正手足无措之时,小景摇头道:“不用了,这画像看起来对你很重要,我把它撕坏,又弄脏了,是不是要受罚?会被砍手吗?”
要是别的弟子弄坏的,搞不好真要把手砍下来。
可偏偏是小景弄坏的。
山中并没有任何门规规定,弄坏自己的画像要受罚的。
从来没有这种门规!
沈清源悔恨交加,暗恼自己不该出手伤了小景,正欲开口再说什么。
哪知忽听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一群弟子赶来,见状,惊呼:“大师兄?怎么是你?!”
“宗主严令,任何人不准擅闯此地,否则……否则要重罚的!”
“我知,是我一人擅闯。”沈清源将罪行一股脑地揽在身上,同众人道,“同他无关,是他最先发现,我擅闯净室的。”
说着,沈清源还悄悄给小景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机灵一点。
哪知小景丝毫不领情,甚至还出声道:“并不是沈清源说的那样,是我自己闯进来的,画像也是我撕的,然后是他发现了我在此。”
如此一来,沈清源的谎话,瞬间就被小景给拆穿了。
众人面面相觑起来,除了才被放出来的沈清源,其余人都知道,宗主要收面前的少年为亲传弟子。
拜师大典就定在下月初六,已经没多少天了,山中都着手布置起了会场,帖子也都发了出去。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本该参加拜师大典的亲传弟子,带到戒律堂打成重伤,只怕到时候不好收场。
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先把两个人都带到戒律堂。
然后派人去通知宗主。
一进戒律堂,小景就没由来地狠狠抖了一下。
虽然是第一次进来,但这里阴气森森的。
周围站着好多弟子,堂上也安置着很多刑具,看着都挺吓人的。
小景不知道要做什么,余光一瞥,见沈清源一撩衣袍,已经跪下了。
不知道自己是跪还是不跪。
其余人见他没跪,也纷纷把目光转了过来。
旁边一个弟子好意提醒道:“你须得跪下,大师兄都跪了,你岂能不跪?”
小景:“……”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应该跟越无尘来无极道宗。
什么道术都没学会,就又是啃草根草皮,又是泡冷池,现在还让他跪下。
小景不甚情愿。
沈清源见状便道:“他还没有正式拜师,遂不算本宗弟子,再者,不知者不罪,让他站……算了,去给他抬张椅子过来,让他坐在旁边吧。”
众弟子又面面相觑起来,不知道一向冷漠刻板的大师兄,居然有朝一日这么好说话!
居然让人抬椅子过来给一个弟子坐?
一般就只有宗主和长老可以在戒律堂坐着。
其余人只有跪着,或者站着的份。
但既然大师兄都吩咐了,其余人也只好抬来了椅子,让小景先坐下来等。
小景寻思着,自己的确做错事了,等会儿越无尘过来,没准还在恼他昨夜自己一个人跑了的事。
要是公报私仇,揍他的话,到底是跑,还是不跑?
这是个很艰难的问题。
小景想了想,决定还是坐下来等吧,趁屁股还完好无损,赶紧坐一坐。
万一等会儿打完了,十有八|九是坐不了椅子了。
于是便心惊胆战地坐在椅子上。
小景低着头,两手绞着衣袖,一刻不停地想着,该怎么跟越无尘解释这件事情。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结果来人并不是越无尘,而是一个白胡子的老道长。
一入门便蹙紧眉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的小景,同左右的弟子道:“此人便是宗主带回来的?”
“回玄真长老的话,正是。”一旁的弟子道。
玄真长老听罢,这才细细打量了小景一番,一边打量,一边摇头叹气。
在这种审视的目光下,小景觉得自己好像就是街头的大白菜,被人翻过来倒过去地挑拣。
还被嫌弃品相不够好。
“罢了,罢了,随宗主去吧。只是,又怎么了?清源,你又犯了何错?”玄真长老询问道。
很明显望向沈清源的目光要和善许多。
沈清源便尽量委婉地替小景遮掩,将小景说成“一不小心”,“误打误撞”闯进净室的。
然后因为“惊吓过度”,“惊慌失措”才毁了林景的画像,最后,又说了一句“不知者不罪,罚我一人便是了”。
几句话说完,玄真长老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见小景还在椅子上坐着,和当初知礼明仪的林景天差地别。
玄真长老甚至还暗暗想着,会不会是弄错了。
林景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