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宁师姐吧?她已经不在了,逝世七年了。”
“怎么死的?”小景追问,对七年这个时间点,特别敏|感。
“听闻,是死于七年前,仙魔交战之中,被乱兵所杀,死相极惨。大师兄不许旁人多提。”
“原来如此——”
小景觉得敏言没说实话,但也知道,既然越无尘敢让敏言过来照顾他,必定知道敏言是不会乱说话的。
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不问了。
小景坐下来,单手支着额头,又继续默背心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清源才匆匆从外头赶来。
约莫是回来得太着急,满脸都冒出一层汗。
为了防止糖浆樱桃会变味,沈清源还特意用冰袋子包着,一路上都揣在怀里。
紧赶慢赶才买了回来。
“小景,师兄给你买来了。”
沈清源献宝一样地把东西取了出来,道袍都被冰水润湿了一片,他也毫不在意。
就想亲眼看着小景快快吃下。
“多谢师兄,可是,我现在又突然不想吃了。”
小景长长叹了口气,右手食指在书面上来回打圈圈,心头的恶意,忍不住地往外翻涌。
“怎么了?为何……为何突然不想吃了?哪里不舒服么?”
沈清源关切地询问道。
“没有,就是突然没什么胃口。”
“那你……多少也尝尝看,师兄,师兄买这个回来,很辛苦。”沈清源低声道,满怀期待地把东西递了过去,“尝一尝罢?”
小景摇头,意兴阑珊地说:“我就是突然不想吃了,对不起啊,师兄,麻烦你白跑一趟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的。”
沈清源越发失落起来,但也没责怪小景,甚至还主动为他开脱,“如今天热,你吃不下东西,也正常。那师兄帮你存放起来,你晚上再吃?”
“算了,我尝一尝罢。”
小景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借着沈清源的手,捏了一颗樱桃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沈清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只觉得好像小景吃他一颗樱桃,就是莫大的荣耀一般。
脸上也忍不住泛起笑意来,根本未发觉,他此刻的姿态多么卑微。
半蹲在小景面前,双手捧着糖浆樱桃,翘首以盼地看着小景吃。
还从旁询问他,好不好吃。
小景道:“挺甜的,谢谢师兄,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真的一点都不麻烦的,以后你还想吃什么,就告诉师兄,师兄给你买来。”
沈清源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整颗心都不停地颤抖。
只觉得小景和自己的关系,在慢慢变好。
原本破裂的镜面,在慢慢修复。
小景喊他师兄了,还吃了他送的东西,说话声音甜甜的,软软的。很乖巧的样子。
可殊不知,在小景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半分情谊。
沈清源突然觉得,自己在小景面前,表现得好像一条狗。
霍然就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往外走。
可是身后立马又传来一声“师兄”。
他又突然走不了了。脚底好像生根了一样。
沈清源隐隐觉得,自己日后怕是得死在小景手里了。
他对小景,好似动了不该动的情。
夜里下了好大一场雨,雨势汹汹,好似天被捅了个大窟窿,倾盆往下倒。
窗外还伴随着电闪雷鸣,数道银白色的雷电划过夜空,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越无尘夜里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安睡。
只要眼睛一闭上,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小景的脸。
想起白日里,误打误撞,阴差阳错之下,二人的唇瓣刹那间擦过,小景明艳的脸,浅绯色的唇瓣,编贝般的牙齿,灵巧的舌头轻轻舔过还沾染了越无尘气味的唇肉。
明明小景的脸上,挂着那般天真懵懂的表情,可又有种说不出来风情。
越无尘始终无法安睡,心里默默念着《清心咒》,拼命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可越是压制,越是情难自控。
越是拼命否认自己,越是难以勘破其中关窍。
身上穿的白衫,很快就被汗水打湿,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越无尘的眉头紧锁,呼吸声渐渐沉重起来。
死死揪住被褥,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度默念起了《清心咒》。
可无论他念多少遍,小景的那张脸,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宛如鬼魅一般,死死纠缠着越无尘。
蓦然,外头传来轰隆一声。
越无尘瞬间翻坐起来,豆大的冷汗顺着鬓发簌簌往下掉,染湿了雪白的衣领。
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还泛起浅浅的红色,修长的玉颈也蒙上了一层水光。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未来得及缓过神。
余光忽然瞥见门外黑影晃动。
越无尘眉头一蹙,抬手一抓,房门轰隆一声从里推开,厉声呵斥道:“是谁在外面?!”
房门一开,恰好头顶闷雷骤响,那道黑影这才显露出了原貌。
居然是小景!
小景看起来好像是梦魇了。
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站在门外,一句话都不说
身上仅穿了里衣,脚下未穿鞋袜。
就这么一路光着脚走过来的,从头到脚被雨水淋透了。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眼睫都垂着水珠,眼眶还微微有些发红。
越无尘先是一愣,随即起身下床,快走几步上前,低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小景?”
小景没吭声,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攥紧拳头站在外头,动也不动。
越无尘怀疑他这是梦魇了。
因为林景小时候也时常梦魇。
林景怕黑,怕打雷,一到夏季。他就特别害怕阴雨天气。
夜里闷雷翻滚,电闪雷鸣的,林景一夜都没办法安睡。
必须得有人在旁边才行。
幼年时,每到这种恶劣天气时,小林景就会悄悄过来,坐在门槛处等着。
好像同师尊隔着一扇房门,就不会害怕了一般。
越无尘有些担心小景的状况,也顾不得被旁人知道,师徒二人深更半夜共处一室。
忙伸手将人拉了进来。
小景跟个傀儡一样,脚下踉跄地被拉进房中。
脚底的泥水,弄脏了地面。
小景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喃喃自语地说:“弄脏了。”
“无妨,用清洁术便是了。”
越无尘抬手捏诀,使了个清洁术,将人从头到尾弄干净之后。
见小景穿得单薄,略一思忖,便抱过被褥,要给他披上。
哪知越无尘才一转身,腰间一紧。
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小景?”
“师尊,弟子怕。”小景从背后抱住了越无尘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背上,眼睛没有任何神采,看起来跟梦魇一般,失魂落魄地说,“弟子好害怕,师尊。”
“不怕,不过就是打雷罢了,没什么好怕的。小景,你听话。眼下夜色深了,你不能在师尊这里待太久。”
越无尘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抓着小景的手,要将人推开。
可小景抱得实在太紧了,十根手指死死揪住越无尘的衣衫。
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指尖泛起了诡异的森白。
若是强行把小景的手指掰开,怕是要弄伤小景。
越无尘深呼口气,只能好言相劝道:“小景,听话,把手松开,本座是你的师尊,深更半夜,你擅闯师尊的寝殿,又如此这般,已经逾越了。”
可小景就好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越发抱紧了他。
很快,越无尘就察觉到后背一热。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将他的衣衫打湿了。
越无尘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训斥的话了。
因为,他的小徒弟竟然哭了。
他不明白,小景这是怎么了。
为何突然对他又搂又抱,这个眼泪说来就来,打得越无尘一个措手不及。
林景是不会轻易掉眼泪的,可是小景却会。
“师尊,弟子好痛啊,师尊。”
小景用脸在越无尘的后背上来回乱蹭,哽咽着道:“弟子……真的,好痛。”
越无尘心尖一颤,狠心将小景挣开。
哪知才一转身,小景又扑了过来。
两手穿过了越无尘的腋下,直接搂住了他的腰肢,还顺势把头脸都埋在了他的胸口。
越无尘身体无比地僵硬,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了。
听着小徒弟在他怀里,一遍遍地说自己好痛。
终究是没舍得将人推开了。
越无尘轻声道:“哪里痛呢?是你大师兄欺负你了么?”
小景没吭声,把脸往他怀里一埋,很快又哽咽着说:“师尊,饶我。”
越无尘不知道,这一句“师尊饶我”到底从何而来。
他从来不曾真正地责罚过小景,又何来饶他一说?
难道,眼前的这个,并不是小景,而是林景,是他的徒儿林景在跟他喊痛。
越无尘只觉得心痛难忍,活像是把刀子,一刀一刀凌迟他的心脏。
心里所思所念,无一不是林景。
许久之后,越无尘深呼口气,抬手在小景的后颈上一拍。
小景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睡吧,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想回来就回来吧,师尊不怪你。”
自这夜之后,小景越发勤加苦练,没日没夜地练习剑术,背诵心法口诀,画各种符咒。
一个时辰恨不得都当成两个时辰用。
除了必要的吃饭喝水之外,恨不得彻夜不休,一直练剑到天亮。
后来越无尘发现此事后,将人喊过去,稍加训斥了几句。
本以为小景能听进去。
哪知小景只是表面答应,实际上根本就是阳奉阴违。
哪怕睡觉的时候,嘴里也在念着心法口诀。
小景的刻苦努力,整个道宗都是有目共睹的。
刚开始他的学习速度很慢,可后来练的多了,记的多了。
慢慢就展现出该有的资质。
小景发现,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好像曾经都是学过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他忘记了。
只能通过一遍遍地练习加深记忆。
真正让小景脱胎换骨的,应当就是越无尘送他的一颗洗髓丹。
此丹是越无尘七年前,挖骨取髓,加上各种各样的灵草炼制而成。
有洗髓的功效,简单来说,就好像习武之人,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
洗髓丹在于洗髓,不仅能恢复小景曾经受重创的身体,还能强化他的筋骨。
这颗洗髓丹,原本是越无尘七年前,准备给沦为废人的林景服用的。
即便不能完全让林景恢复从前的修为,但恢复个三、四分修为,还是可以的。
只可惜,越无尘当初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林景最后的下场是尸骨无存。
因此,这颗洗髓丹,一直留到了现在。
越无尘见小景这般想修道,可又因为此前身体受创,而落下了不小的残疾。
便将洗髓丹赠给了小景。希望小景能达成所愿。
哪怕是在门中当个实力不上不下的弟子,对小景来说,应该也是一种慰藉。
越无尘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为了小景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