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放心,林墨白能抽你的精窍,我同样也能抽他的精窍。”罗素玄将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低声安抚道,“不怕,不会让你沦为废人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得赶紧离开才行。”
“小景,随我一起前往西凤山罢?”
“西凤山?”
“是啊,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一直以来,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想带你回西凤山了。可是……”
罗素玄的语气显得有些低沉,神色也落寞起来了,“你不肯同我回去。”
小景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我不能不明不白就离开,否则,别人会认为我是畏罪潜逃。我不想背负骂名,度过一生。”
“那你想如何?”
“我要回道宗,我要告诉师尊实情,我不想被人冤枉,我要让师尊知道,是我受了委屈。我没有滥杀无辜,畏罪潜逃,是那些人想要杀我,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罗素玄听罢,却告诉他:“你以为,你还回得去道宗么?越无尘生性冷漠淡薄,又是道宗宗主,仙门仙首,两日时间足够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到修真界各个角落了。”
“对越无尘来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容置辩。即便是你受委屈在先,他也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罗素玄抬手轻轻拍了拍小景的后背,声音越发低沉下来,“小景,我就不一样了,什么是非黑白,什么正邪对错,我通通毫不在意。在我心里,小景错了也是对的,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要求你行事如何光明磊落,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小景听罢,微微愣住了。
心道,是啊,师尊不止一次对他说过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要他遵守门规,不许他行事有任何偏差。
上回师尊明明知道了,是秦朝羞辱他在先的。
在场的所有人,明明也都亲眼看见了,是秦朝先破坏试炼规则,想要胜之不武的。
争强好胜的人明明是秦朝。
可到了最后,大家都在训斥小景争强好胜,骂他心狠手辣,出手伤人。
就连师尊也不维护他,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就当众罚他跪长阶,守长夜。
更莫说这次,小景真的亲手杀了那么多人。
林剑山庄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也许林墨白已经传信出去,说是他魔性大发,滥杀无辜。
师尊这回,到底是选择顾全大局,还是维护他这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小徒弟?
答案似乎显然易见了。
小景突然觉得委屈到了极致,把脸埋在罗素玄怀里,默不作声地哭了起来。
只觉得自己一路风雨兼程,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的委屈。
到了现在,还要背负着这样的骂名。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害任何人,凡事求的都是一个问心无愧。
却有那么多人忌惮他,羞辱他,看不起他。
若玄门正道是如此污浊不堪,如此是非不辨的,凭什么要求他遵守清规戒律,又凭什么要求他宽宏大量?
不如入了魔道,来得干干脆脆。
想当好人就当好人,想当恶人就当恶人。
若是有朝一日恶人回头是岸了,世人会说他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若是一个玄门弟子,有任何行差踏错,世人又会纷纷站出来指责,说他是狼子野心,六根不净。
善恶只在一瞬,是神是魔本就在一念之间。
罗素玄缓缓抬起手来,放在了小景的后脑勺上,低不可闻地叹道:“小景,你太善良了,你的善良在我眼中,那是无价之宝,可落在别人眼中,却是肆意折辱你的利器。与其看你受那些玄门正道的窝囊气,不如,我亲手斩断你的良知,从今往后,你会变得和我一样,心冷如铁,无坚不摧……”
“再也不会有任何痛苦了,我会像你的影子一样,跟在你的身后。你失去了法器,那我就当你手里最锋利的剑刃。你想重登仙途,那我就跪下来,当你的垫脚石,助你早日得偿所愿。”
话音未落,罗素玄一狠心,掌心处幻化而出一个铜铃,在小景耳边一摇。
小景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小景,你不要怪我,是你自己说的,正邪不两立,可我偏偏要与你殊途同归。”
罗素玄将人放倒在床榻上,指尖夹着一根长针,只要从小景的眉心刺下去,小景从今往后,就不再是道宗的小道士了。
而是真真正正,属于罗素玄一个人的小景。
会像罗素玄一样,成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邪道。
犹豫了片刻之后,罗素玄还是将长针刺了进去。
动作十分之快,小景在睡梦中,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只是从眉心处渗透出一滴鲜血,慢慢凝固,结痂,脱落。
最终在小景的眉心处,留下一点鲜红疤痕,猛然一看,好似一颗红豆卧在上面。
罗素玄忍不住低头亲吻着这红豆一样的疤痕,眼泪从他一向冷漠的双眸中滚落下来。
滴落在了小景的面颊上。
他的声音听起来发颤,既欣喜若狂,又痛彻心扉。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主,我是你的奴,你想如何驱使我都行。”
“我愿意向你献上自己的所有。”
“为你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披荆斩棘。”
“为你百死不悔。”
沈清源下山昼夜不分,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整个人忙得晕头转向的。
好不容易法事结束了,耐着性子听当地的百姓道谢,又同道观的老道长客套了几句。
便马不停蹄地赶去林剑山庄,心里念着,小景应该都等急了。
得赶紧把人接走,省得小景在林家待着不自在。
又寻思着,也不能空手去接小景。
便顺道在人间的街道,买了些蜜饯之类的,小孩子比较喜欢吃的零嘴。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当初的林景年少老成,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不像现在的小景,喜怒哀乐全在脸上挂着。
说翻脸就翻脸,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人间二、八月的天气,反复无常的。
沈清源倒也不厌恶小景如此,反而还觉得,小景就是小孩子脾气。
小孩子是最天真善良的,小景也是如此,多哄一哄便是了。
待沈清源接过蜜饯准备离开时,忽听见旁边有人议论纷纷。
说什么姑苏出了命案,邪道罗素玄又在人间残杀无辜。
沈清源便以为只是罗素玄又御尸在人间胡作非为,哪知便听见七星阁,林剑山庄之类的。
便急急上前询问事情缘由。
结果对方也说不上来,只说是罗素玄杀了七星阁的人,现如今林剑山庄派人追杀围剿罗素玄。
倒也没说别的。
沈清源担心小景会出事,不敢继续在人间逗留,甚至都顾不得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术法,直接御剑离去。
好不容易抵达林剑山庄,却意外在林墨白口中得知,小景并不在林家。
沈清源当即就怒火中烧,一拍桌面霍然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质问:“什么叫作人不在你们林家?我分明是亲手把小景交到你们手中的!你现在告诉我,小景丢了!那他丢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把他找回来?”
林墨白派人昼夜不分寻找小景,可小景好似石沉大海,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
在沈清源来时,林墨白已经想好对策,便吩咐左右的门生退下,等殿中只剩下他二人了。
林墨白才压低声儿道:“小景是什么脾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若执意想走,谁能留得住?”
“那你也不应该放任他离开!”沈清源怒气不减,厉声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小景好端端的,不可能离开林家!”
沈清源清楚小景虽然孩子脾气,但实际上很信守承诺的。
只要是小景答应下来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会做到的。
如果小景做不到,那他就不会应承。
而此前小景明明都答应留在林家,等他做完法事就过来接人。
还约定好一起去看秋海棠!
沈清源不相信小景会无缘无故就离开,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以至于小景不得不走。
“你说!到底发生何事了?小景到底怎么了?”
“是罗素玄,他来了。”林墨白只能把罗素玄推出来顶罪了,一字一顿道,“你是知道小景的,当初在道宗,拜师大典那么重要的日子,小景为了罗素玄都能同越宗主刀剑相向,更何况是我?”
“在小景心里,罗素玄比任何事情,任何人都要重要。”
如此一说,沈清源的面色开始发白了。
的确如此,如果是罗素玄来了,那么小景的离开就显得在情理之中了。
罗素玄,又是罗素玄!
在小景的眼中,无论他们怎么做,就是抵不过罗素玄。
沈清源攥紧拳头,神色显得落寞起来,并不责怪小景的不辞而别。
反而更加痛恨起了罗素玄。
“罗素玄此次来势汹汹,不仅诛杀了林剑山庄的多个门生,还杀了七星阁三十二个弟子,其中一个人,还是七星阁的少主!”
林墨白面色凝重地沉声道:“七星阁昨日便带着尸体离开了,已经昭告修真界,要同罗素玄不死不休。”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你是没亲眼看见,罗素玄把七星阁少主的头颅都踩烂了,死相惨不忍睹。”
“怎么会这样?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往日没听说过,罗素玄同七星阁有仇啊!”沈清源不解道。
林墨白:“邪道shā • rén,还需要什么理由?罗素玄这些年在修真界恶名昭著,树敌无数,无|恶|不|作。又不是第一次如此了,也许……”
沈清源追问:“也许什么?”
“也许是因为小景罢。”林墨白沉声道,“小景此前因为秦朝受了委屈,只怕事情也传到了罗素玄的耳中。罗素玄睚眦必报,对小景也莫名其妙地袒护,也许……小景自己也同罗素玄诉苦了吧。”
“不可能!”沈清源提了个音道,“小景知道罗素玄行事凶恶,睚眦必报,定然不会向罗素玄诉苦!还任由罗素玄shā • rén!小景绝对不会的!”
林墨白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来是真的很信任小景了。
略一思忖,林墨白才道:“不管如何,小景同罗素玄在一起的事情,不能声张。否则小景只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沈清源也深知这点,暗暗祈祷小景不要被别人看见与罗素玄同行。
又暗暗悔恨,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去做法事,应该一直陪在小景身边的。
也许罗素玄就没有可趁之机了。
蓦然,沈清源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蹙,抬手一抓。
一个紫金小葫芦从林墨白的衣袖中飞了出来。
“这是我送给小景的,怎么在你这里?”
林墨白佯装镇定道:“原来是你送的,小景同罗素玄离开时,把此物丢下了。”
沈清源听罢,神色越发落寞了,盯着手里的紫金小葫芦看了良久。
心里念着,小景这是不打算信守承诺,同他一起去看秋海棠了么?
所以把他送的紫金小葫芦也丢下了。
沈清源又问:“那……小景还丢下了其他的东西没有?念珠,有么?”
问出这话时,声线都颤了。
“念珠?”林墨白摇了摇头,“没有看见念珠。”
沈清源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小景心里还是有他的。
即便同罗素玄离开了,还戴着他送的七十二颗念珠。
也许丢下紫金小葫芦,只是小景觉得此物有些累赘。
沈清源攥紧了紫金小葫芦,手心生疼生疼的。
心也是。
生疼生疼的。
怕小景回来受罚,又怕小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期盼着和小景关系更亲密,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恐怕终其一生,他都没办法对小景诉说心底的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