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里的微弱回音在黎曼青的脑海中无限放大。
“馆长”两个字有如钟声一下一下敲在她耳边。
他就是莫平说的那个独爱青瓷的现任馆长?
陆屿明知道来的是这里,还假装真的要来这里工作一样。莫平作为负责人摆明了认识馆长,竟也配合着他的表演。
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倒是没想过他的谎能这么大?他图什么?总不能是图和她合租省下的那点钱,他大可以和陈晨继续合租。
黎曼青双手撑在售票处的桌上,侧着身体望过去。那句话一说出,她能看到莫平脸上神色一僵,连忙拉开了小王说起悄悄话。
而陆屿,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顷刻不见,保持着插兜而站的姿势,抬起眼和她远远相望。
莫平让小王先去办公室里待着别出来,自己跟着来参观的人继续讲解,把这糊成一锅粥的现场交给陆屿自行解决,小舅妈可帮不了忙,毕竟谎是他撒的,她最多算是个半路加入的同伙。
人普遍认为当得知被欺骗时,大部分人会气结地质问对方。
而黎曼青只是坐在原处,手肘抵在桌面上撑着额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陆屿一步一步走来。他每走近一步,她的心也跟着剧烈跳一下,眼前是他和她都不得不面对的谎言撕开后的世界。
“陆馆长。”
她仰起下巴,面带着沁人的微笑,用尾调上扬的嗓音和他打招呼。
在陆屿眼里,这大概是气极了的表现。
“曼青。”
“嗯,我在听,你说。”
她神色坦然地面对着他。
“我是故意瞒你了。”
“你这句话听起来很像电视剧里渣男的开场白诶……”她脱口而出后才猛地瞪眼。
他刚说的是什么?
“我不是故意瞒你”还是“我是故意瞒你”?她出现幻觉了吗?真的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探若自若地说他是故意的?
“你……”
“但也是一定会告诉你的。”他沉着声道。
黎曼青愣了一会儿,气笑了。
“什么时候?”
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黎曼青站起身道:“那还当讲解员吗?不当我们就先回家再说。”
这件事一被捅穿,黎曼青仿佛瞬间占据了上风,说起话来也底气十足,抬头看他的时候都不忘把下巴抬得高一些。
“不当。”
黎曼青用余光打量他,皱起眉。
要说她为这种谎言气得不行,倒也没有,他不可能是有什么坏心思,这段时间的好都是实打实的,她能感觉到。只是不理解。
莫平此时已经结束了讲解,参观的人更乐意自己看,她便回到了办公室。
黎曼青和陆屿站在门外听见莫平和小王的对话。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到下午三四点嘛。”
“事情提早解决啦,我就来了。这么巧馆长居然回来了,好久没见到了,还是这么帅。”小王捧着脸泛起星星眼。
黎曼青的眼风扫过陆屿,欲言又止。
气闷的感觉涌来。
门内小王又接着道:“完全是理想型。”
陆屿恰好看过来,她轻飘飘地别开眼。
莫平啧了一声,摇头叹气:“小王,你别……”
话说到一半,开门声打断了屋内的谈话。
“小舅妈,我和曼青先回家了。”
黎曼青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外,就看陆屿自己冲了进去。有什么话不能让她再多听听?
还有,小舅妈?原来他们是这层关系。
莫平神色尴尬地看着黎曼青,“嗯好,小黎下次有空再来玩啊。我给你讲解。”
对待莫平黎曼青还是十分客气礼貌地点点头:“好的,谢谢小舅妈。”
……
空气于一瞬凝滞,莫平和小王齐齐看向她。站在她前方两步位置的陆屿也怔了怔,回头注视她,缓缓地升起浅淡笑意。
“不是……谢谢莫姐,口误。”
她低头看着地面的瓷砖,多想化身一个电钻,把地钻开,躲进去。
脑海里想着陆屿和莫平的关系,脱口而出竟然也是小舅妈,意识到错误后脸立刻就涨红了。
莫平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边笑边断断续续说:“嗯嗯好,路上小心。”
说罢还用口型和陆屿说了句“加油”。
陆屿转身的时候,黎曼青已经捂着头发站到门外去了。
肩并肩往外走的时候,敞开的办公室里传出了莫平和小王的声音。
“莫姐,馆长和她什么关系啊?怎么一起回家?”
“也许是未来男女朋友,也许是……反正小王你别太——”
“喔喔这样啊了解。莫姐你放心,我只是说馆长是我理想型嘛,这种高岭之花肯定不是我能摘下的。那他们看起来还挺配的。”
话传进耳朵烧了起来,黎曼青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耳廓红成了血滴的颜色。
回到家,黎曼青直接进了卧室,没有要和陆屿好好谈一谈的意思。
叩叩。
“曼青。”
不出声。
“我们谈谈。”
黎曼青靠在懒人沙发里盯着那扇门,半晌才说:“进来吧。”
渐渐地,她没有了锁门的习惯。
有时也会想,万一她在房间里发生了意外,锁着门陆屿也发现不了,自己岂不是会独自在这死去,不如不锁。除此之外,被人看到房间的那种窥探感,也已经在生病的那段时间不见了,起码在陆屿身上是如此。
他们最后都盘腿坐在地毯上,平视彼此交流。
“我先说吧。”黎曼青往后挪了一步,抱着膝盖。
“陆屿你——”话到嘴边了又问不出口。
“你是不是喜……”欢我。
后面两个字被吞得几乎听不见。
“是不是什么?”陆屿倾身靠近,侧着把耳朵凑近,“嗯?”
扑鼻的清香又萦绕在黎曼青鼻尖,她失神地嗅了嗅,终于辨出那是极淡的茉莉花香,和高中时教学楼下的那一坛坛的味道一样,尤其好闻。
“你——”
他侧着的脸忽然一转,正脸相迎。
陆屿的眉骨长得特别好,只要微微一蹙就是严肃英气的气质。只要有光,他的瞳孔就是琥珀色,奇珍异石般。此刻相距不到五厘米,黎曼青的感官几乎全被他占领。
“我是不是喜欢你?”
他代替她说出了口。
沉默许久,黎曼青点了点头。
“是,”陆屿直起上半身,一下从她身边抽离,“你从高中起就知道不是吗?”
“可是,那都过了七年了,没人会在没有交集的情况下记一个人七年。”
“怎么不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笔直地凝视着黎曼青,似乎在问,你呢?
黎曼青被他的问句噎住了,间隔片刻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过你爱的是大二遇见的一个女生?”
难道是这几个月的相处让他忽然旧情复燃到了高中时期?
陆屿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原地静静注视她。
直到黎曼青被盯得自己也生出怀疑。
是她自己?
“大二那年我没有和你见过面。准确来说,这七年里我们都没见过。”
“我见过你。”他答。
她一怔。
孟高义在飞机上和微信上说的那些话像海水倒灌,涌回了这个时刻的脑海中。
大二的时候陆屿回国了一次,那次回国他变了许多。以至于让大三的他忽然决定不留在欧洲而是回国了。
她的指尖抠着地毯的边角,更多的信息涌回。
大二,大二的她在干什么?
浑浑噩噩,最黑暗的时期。
她不想问陆屿在大二那年究竟看到了什么,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的景象。
陆屿的声音打断了她沉浸的回忆。
“换我问你。”
他们已全然忘记黎曼青本该是为他撒谎的事向他发脾气的,虽然这从来不是她最在意的事。
她茫然抬头的刹那。
“你呢?”
“我什么。”她回得太快,像是心虚,甚至呛了一口,咳了几下。